《灰烬之简》(第三部)
陈县的冬夜,寒风呼啸。季粟裹紧单薄的衣衫,在烛光下仔细检视那些从咸阳救出的竹简。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容。
“还是找不到吗?”阴嫚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轻轻放在案几上。
季粟摇头,眉头紧锁:“我明明记得有一卷专门记录皇室血脉的密简,现在却遍寻不着。”
阴嫚在他身旁坐下:“或许在混乱中遗失了?”
“不可能。”季粟肯定地说,“这些竹简我亲自藏匿,取出时也清点过。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有人故意取走了那卷。”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若是那卷记录落入有心人之手,恐怕会掀起新的风波。
次日清晨,王恪匆匆来访,面色凝重。
“探子回报,章邯已率大军离开咸阳,向东进发。”王恪展开地图,指向一处,“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周文的部队。”
季粟心中一沉。周文是陈胜麾下最有能力的将领之一,若他被击败,起义军的士气将受到重创。
“我们必须警告周文。”阴嫚立即说。
王恪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犹豫片刻,“周文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我们的警告。”
果然,十天后传来噩耗:周文大军在曹阳被章邯击溃,周文本人战死。
消息传来,陈县一片哗然。陈胜大怒,斩杀多名献策攻打关中的部将,起义军内部开始出现裂痕。
季粟敏锐地察觉到局势的变化,他开始更加紧迫地整理史料。在阴嫚的帮助下,他将重要内容誊写在轻便的绢帛上,分藏多处。
一日,季粟在整理竹简时,意外发现了一卷被错放的简册。打开一看,正是那卷失踪的皇室血脉记录!他仔细回想,确信自己从未将其放在那个位置。
有人动过这些竹简。
当晚,季粟设下一个小小的陷阱:在几卷重要竹简上悄悄系上细丝。第二天清晨,他发现那些细丝果然被扯断了。
“我们必须找出这个人。”季粟对阴嫚和王恪说。
王恪沉吟道:“眼下军情紧急,内部却生疑窦,实在不妙。”
阴嫚思索片刻:“我倒有一计。”
她故意放出消息,称季粟发现了一卷记录着传国玉玺下落的密简。当夜,他们潜伏在藏简室附近,静待鱼儿上钩。
深夜,一个黑影果然悄然出现。那人熟练地打开门锁,潜入室内,开始在竹简中翻找。
“在找这个吗?”阴嫚点燃火把,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人猛地转身,竟是陈胜的谋士之一,孔鲋。
“孔先生?”季粟惊讶不已,“为何要偷看这些史料?”
孔鲋面色灰白,长叹一声:“我并非要偷,只是要确认一件事。”他直视季粟,“那卷关于皇室血脉的记录,是否提到了孔家的名字?”
季粟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你是孔子的后人?”
孔鲋点头:“秦灭六国,也毁了我祖辈保存的诸多典籍。我投身起义,本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儒家学统。但近来观陈王行事,越发专断,恐非明主。”
季粟若有所思:“所以你关心皇室血脉记录,是想...”
“我想知道,扶苏公主是否有资格继承大统。”孔鲋坦然道,“若她确有嬴秦血统,我们何不拥立她,以正视听?”
这个提议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几日后,陈胜召集众将议事。大厅中气氛凝重,前线接连失利,起义军内部人心惶惶。
陈胜面色阴沉:“章邯大军不日将抵达陈县,诸位有何良策?”
众将议论纷纷,主战主和各有主张。就在争论不休时,孔鲋突然站了出来。
“陈王,我等起义,本为诛暴秦,安天下。然近来军纪涣散,士气低落,长此以往,恐难成事。”
陈胜眯起眼睛:“孔先生有何高见?”
孔鲋不慌不忙:“暴秦之所以失天下,在于胡亥篡位,民心不服。若我等能拥立正统,必能赢得更多支持。”
“正统?”陈胜冷笑,“何处来的正统?”
孔鲋看向阴嫚:“扶苏公主乃始皇长子之女,嬴秦血脉,若拥立她为帝,讨伐胡亥,名正言顺。”
大厅中顿时哗然。陈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孔鲋!”他猛地拍案,“你欲反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冲进大厅:
“报!武臣叛变,自立为赵王!魏咎也已在魏地称王!”
消息如晴天霹雳,起义军分裂已成事实。
会后,阴嫚、季粟、王恪和孔鲋聚在一起,神情凝重。
“陈胜不会接受拥立公主的提议。”王恪断言,“他今日未当场发作,已是克制。”
孔鲋点头:“我观陈王,已非昔日那个‘苟富贵,勿相忘’的雇农。权力改变了他。”
阴嫚却道:“即便他同意,我也不愿做这个傀儡。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季粟惊讶地看着阴嫚,这番话颇有见地。
然而局势的恶化超出所有人预料。章邯大军势如破竹,连破起义军多座城池。陈胜麾下部将接连叛变,起义军土崩瓦解。
十二月,章邯兵临陈县城下。
城内一片混乱,士兵逃亡,百姓恐慌。陈胜在亲信保护下准备突围。
临行前,他召见阴嫚一行人。
“与我同行吧。”陈胜出乎意料地邀请,“去江东,重振旗鼓。”
季粟看向阴嫚,等她决断。
阴嫚摇头:“我们另有打算。”
陈胜也不强求,只淡淡道:“那就此别过。若他日江东再见,望不是敌人。”
陈胜突围后,陈县很快被秦军攻破。季粟等人早在城破前就已离开,带着那些珍贵的史料,向西而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汉中。据报,那里有一支起义军正在聚集,首领名叫刘邦。
路上,他们目睹了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村庄焚毁,尸横遍野,饥民遍野。
在一处被焚毁的村落,他们遇到了一群孤儿。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刚会走路,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
阴嫚下马,将随身干粮分给孩子们。她看着这些无辜受害的孩童,眼中含泪。
“我们要带他们走。”她坚定地说。
王恪反对:“公主,我们自身难保,如何照顾这些孩子?”
季粟却道:“我赞成公主。若我们只顾自身安危,与那些争权夺利者何异?”
最终,他们带着这群孩子继续上路。行程慢了下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份踏实。
一日,他们在山路行进时,突遇一队秦兵。王恪立即指挥护卫布防,然而敌众我寡,形势危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支队伍从侧面杀出,将秦兵击溃。
来人身着戎装,气度不凡。他下马行礼:“在下刘邦,见过诸位。”
季粟惊讶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起义领袖。刘邦身材不高,但双目有神,举止从容。
“听闻诸位携带重要史料,又有扶苏公主同行,特来迎接。”刘邦笑道,“请随我入汉中,共商大计。”
在前往汉中的路上,季粟与刘邦多次交谈,发现此人虽出身平民,但见识不凡,善于纳谏。
“天下苦秦久矣。”某夜篝火旁,刘邦对季粟说,“然推翻暴政易,建立新秩序难。季史官博览群书,不知有何见教?”
季粟思索片刻:“秦以法立国,然法过严则民怨;周以礼治国,然礼过繁则民疲。治国之道,或在宽严相济。”
刘邦点头称善:“若我得天下,当与民休息,去秦苛法,存其善制。”
季粟心中微动,感觉眼前之人或许真有帝王气度。
到达汉中后,刘邦安置了那些孤儿,给予季粟等人礼遇。他尤其尊重阴嫚的身份,但从未提出要拥立她为帝,这让季粟颇感意外。
某日,刘邦请季粟参观他的藏书阁。令季粟惊讶的是,这里收藏了许多秦国律令和典籍。
“这些是从咸阳抢救出来的。”刘邦解释,“我认为,要建立新朝,必先了解旧朝为何失败。”
季粟深以为然,开始与刘邦的谋士萧何、张良等人一起整理研究这些文献。
与此同时,天下局势急剧变化。章邯虽连战连胜,但秦朝廷内部斗争愈演愈烈。赵高设计害死李斯,独揽大权,甚至逼死胡亥,立子婴为秦王。
消息传来,季粟独坐良久。他想起了李斯最后的选择——那位丞相在自杀前,终于将沙丘之变的真相公之于众。
“李斯虽晚节不保,但最终选择了赎罪。”季粟在竹简上写下对这位复杂人物的评价。
公元前207年冬,刘邦决定出兵关中。临行前,他请季粟同行。
“我需要一个了解秦廷内情的人。”刘邦说,“而且,那些史料应该回到它们本该在的地方。”
季粟犹豫不决。阴嫚却鼓励他:“去吧,这是让真相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临别前夜,阴嫚来到季粟住处。
“天下将定,你有何打算?”她轻声问。
季粟看着这个与自己共患难的女子,心中涌起复杂情感。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从咸阳出逃,到陈县危局,再到汉中安定。
“我终是一介史官。”季粟最终说,“待天下安定,我当继续记录历史,让后人铭记这个时代的教训。”
阴嫚微笑:“那我就建立一个可以让你安心记录历史的天下。”
季粟惊讶地看着她。
“我决定留在汉中,”阴嫚解释,“与萧何先生一起治理此地,为前线提供稳固后方。”
季粟明白了,阴嫚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不是作为政治象征,而是作为实实在在的治理者。
次日,季粟随刘邦大军出发。车载着那些珍贵的竹简,随着军队向关中进发。
路上,季粟不时翻阅那些记录,思考着历史的轨迹。他想起了祖父的教诲,想起了蒙毅的牺牲,想起了李斯的沉浮,想起了陈胜的兴衰。
权力更迭,王朝兴替,唯有真相永恒。
函谷关在望,咸阳不远。季粟知道,一个时代即将结束,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始。而他的责任,就是将这个转变的过程如实记录下来,传给后世。
灰烬之中,真简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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