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简》(第二部)
刑场设在咸阳市场入口处,那里曾是用来公示罪犯以儆效尤的地方。季粟被绑在木桩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民众。他看到了一张张麻木的脸,也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些是阴嫚安排的人,他们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赵高亲自监刑,他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史官季粟,辜负皇恩,勾结逆党,篡改史册,诽谤圣上,罪证确凿!今日处斩,以正国法!”
季粟抬起头,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他想起了祖父的教诲:“史官之笔,重逾千钧。我们记录的不是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而是天下人的记忆。”
剑子手举起了大刀。
就在这一刹那,市场西侧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辆装满干草的马车不知何故翻倒,燃起熊熊大火。人群顿时大乱,惊呼声四起。
“救火啊!”
“有刺客!”
趁卫兵分心之际,几个身影迅速接近刑场。季粟感到绑绳被割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走!”
是阴嫚。
他们混入混乱的人群,穿过熟悉的街巷。季粟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为什么要救我?”季粟边跑边问。
“因为你需要活着完成你的使命。”阴嫚简短回答,拉着他拐进一条隐蔽的小巷。
在小巷深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候着。阴嫚推季粟上车,自己则跃上驾车的位置。
马车颠簸着驶出咸阳城,季粟躺在车厢里,听着城门守卫的盘查声。
“奉令搜查逃犯!打开车门!”
车帘被掀开,守卫举着火把照进来。季粟屏住呼吸,但守卫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直到马车驶出很远,阴嫚才开口解释:“我在车底夹层藏了些金银,足够买通守卫。”
季粟坐起身:“我们现在去哪?”
“旧秦故地,陇西。那里还有我父亲的旧部。”阴嫚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而且,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整理你带出来的那些竹简。”
季粟一愣:“竹简?我没能带出任何竹简。”
这次轮到阴嫚愣住了:“什么?那...那些记录...”
“我藏在了史馆的密处。”季粟平静地说,“有些真相,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重见天日。”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将咸阳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
他们日夜兼程,避开官道,穿行于乡间小路。一路上,季粟看到了与咸阳截然不同的景象: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庄,面黄肌瘦的百姓。
在一个小村庄歇脚时,他们听闻了更多消息:胡亥登基后,继续大兴土木,赋税比始皇时期更重;各地已有小规模起义,但都被迅速镇压;朝廷中,赵高权势日盛,李斯已被软禁家中。
“大秦正在崩塌。”季粟在破旧的客舍中叹息。
阴嫚默默递给他一碗稀粥:“所以我们更需要你的记录,让后人知道大秦为何而亡。”
次日清晨,他们继续赶路。然而就在即将进入陇西地界时,一队骑兵追上了他们。
为首的将领是赵高的亲信,司马欣。他带着二十多名精锐骑兵,将马车团团围住。
“公主殿下,季史官,请随我回咸阳吧。”司马欣微笑着说,“中书令大人十分想念二位。”
阴嫚手握剑柄,季粟则平静地走下马车。
“我可以跟你回去,”季粟说,“但请放过公主。”
司马欣摇头:“二位都是重要人物,缺一不可。”
就在僵持之际,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司马欣坐骑的前腿。马匹受惊嘶鸣,将司马欣摔下马背。
“陇西义军在此!”一声怒吼从山坡上传来,数十名骑兵冲杀下来。
混战中,阴嫚拉起季粟,趁乱骑马突围。两人共乘一骑,奔向远处的山林。
“那些人是谁?”季粟在风中大声问。
“我父亲的旧部!”阴嫚回答,“我早就派人联络了他们!”
他们在山林中穿行,最终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那里有一个小村落,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村民都是扶苏旧部,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秘密基地。
首领是一位名叫王恪的老将军,他曾是蒙恬的副将。
“公主,季史官,你们安全了。”王恪迎接他们,“这里是大秦最后一片净土。”
季粟环视这个隐藏在深谷中的村落,看到了整齐的田舍、训练的士兵,还有——最让他惊讶的——一座小小的藏书阁。
“我们在这里保存着大秦最宝贵的东西。”王恪引领他们走进藏书阁,“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知识和记忆。”
季粟的目光被架上的竹简吸引。他随手拿起一卷,发现那是记录秦国变法以来各项政策的文献。
“这些...太珍贵了。”季粟感叹。
王恪点头:“我们知道胡亥和赵高会篡改历史,所以提前转移了部分重要典籍。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你记录的那些真相,季史官。”
季粟沉默片刻:“那些竹简我藏在咸阳史馆的密处,需要有人去取回来。”
“太危险了,”阴嫚立即反对,“赵高肯定加强了守卫。”
“正因如此,才要尽快取回。”季粟说,“时间越久,越可能被发现。”
王恪沉吟道:“我们有内应仍在咸阳,或许可以一试。”
当夜,季粟详细画出了史馆的结构图,标出了藏简的位置。三名精干的士兵被选派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
在他们出发前,季粟将一枚小小的玉佩交给带队的人:“如果遇到危险,出示这个,或可保命。”
那是赵高当初给他的信物,他一直没有使用。
士兵们出发后,季粟在谷中安顿下来。他开始整理自己记忆中那些未能记录下来的历史片段,阴嫚则协助他书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粟在这个隐秘的山谷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村民们自给自足,共同劳作,孩童们学习读写和武艺。这里没有严刑峻法,却秩序井然;没有高官厚禄,却人人尽责。
“若是大秦能如此治理,何至于此。”季粟某日感叹道。
阴嫚站在他身旁:“所以我父亲一直主张仁政。他常说,治国如烹小鲜,不可过度。”
三十天后,派往咸阳的士兵终于返回,但三人中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且身负重伤。
“我们...拿到了...”垂死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卷沾血的布帛,上面是季粟藏匿处的地图,“但...赵高的人发现了我们...其他两人...牺牲了...”
季粟紧握那份地图,感到沉甸甸的责任。
王恪立即派出第二支队伍,这次人数更多,准备更充分。临行前,季粟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日,出来时,他交给领队一封信。
“如果见到李斯丞相,设法交给他。”季粟说。
领队惊讶:“丞相还被软禁着,如何得见?”
季粟目光深邃:“我自有安排。”
又过了漫长的二十多天,第二支队伍终于带回了好消息:他们成功取回了大部分密简!
当那些沾满灰尘的竹简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季粟面前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他轻抚这些几乎丢失的真相,眼中泛起泪光。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编写真实的历史了。”季粟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系统整理这些史料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各地纷纷响应,六国贵族也趁机起兵复国!
大秦的丧钟,正式敲响。
季粟站在山谷的高处,望向东方。他知道,一个时代即将结束,而他的责任,就是确保这个时代的真相不会随之湮灭。
“我们该出发了。”阴嫚来到他身边,“王将军已经决定,我们要加入起义军,但以扶苏公主的名义,而非六国贵族。”
季粟转头看她:“你要争夺天下?”
阴嫚摇头:“我要为父亲正名,为天下寻一条新路。”
季粟望向那些满载真相的竹简,终于点头:“好,我与你们同行。让这些史简,见证大秦的终结与新生的开始。”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咸阳宫中,胡亥正对着赵高大发雷霆:“各地叛军都打着扶苏的旗号!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赵高垂首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而在李斯的府邸,这位被软禁的丞相正读着季粟的密信,泪流满面。信中只有一句话:
“真相已出,丞相可愿赎罪?”
李斯长叹一声,望向庭中凋零的梧桐,知道大秦的秋天已经来临。而他,必须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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