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檐下的宫灯映出明亮的光。
齐首辅捻着须,目光扫过厅中众人,缓缓开口道:“后日恰逢朝廷休沐,沈将军,不若将拜师礼定在那日,也好让清廷与齐盛安心行仪。”
沈大将军本就不是拘于虚礼之人,闻言摆了摆手:“不必这般麻烦,让他们每隔一日去将军府寻我便是。”
“大将军此言差矣。这些规矩可不是虚的。若省了,传出去旁人该说老朽与阮大人不懂礼数,反倒委屈了孩子们拜师的心意。”
沈大将军看着诚恳的齐首辅,又看阮父也是一脸赞同的样子,心想文人就是麻烦,面上道:“既如此,便依二位之意。时候不早了,齐首辅,我等告辞。”
齐首辅亲自送众人至院门口。
沈惊鸿跟在父亲身后,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斜后方的齐凛。
往日里,这位齐家长孙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眉宇间藏着世家子弟的傲气,可此刻,他的眼神却像被吸住一般,牢牢黏在阮清月的背影上。
沈惊鸿心头微动,脚步不着痕迹地加快半分,恰好走在阮清月身后半步处,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轻轻挡住了那过于专注的视线。
阮清月察觉身后的动静,回眸望来,声音轻软:“惊鸿?怎么了?”
“没什么。”沈惊鸿对着她弯了弯唇,“许是夜色凉了,快走些,免得吹着风。”
沈惊鸿护着阮清月向外走,心中不禁念叨,为了报慕流光的救命之恩,她真是操不完的心。好在他眼光好,清月是个好姑娘,她才乐意跑前跑后的。
出了齐府之后,两家便要分道,看着阮清月轻提裙摆上了自家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沈惊鸿才转头四下张望。
没看到慕流光的身影。
她心道不该,她们没出来,他怎么可能先行离开。
沈惊鸿眉心微蹙,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扫过街角。
昏暗中,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终于映出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慕流光。
他背靠着斑驳的树干,头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沈惊鸿翻身下马,将马鞭递给随从,对沈大将军道:“父亲先回府吧,我沿这附近走两步,稍后便归。”
说罢,快步走向那棵老槐树。
她在慕流光面前站定,挥手让不远处的于衡带着护卫退远些,才轻声开口:“没事了,我父亲应下收阮清廷和齐盛为徒,往后阮齐两家,也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慕流光闻言,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里积着一小块暗色的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腥气。
她顺着印记往上看,才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的旧伤不知何时已裂开,暗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慢慢渗出,滴在石板上,积少成多,竟晕出了一小片血滩。
都这样了,不包扎也不皱眉。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夜色里的什么:“方才在齐府,我瞧见齐凛看阮清月的眼神很不一样,带着些别的意思。往后,你恐怕要多一个劲敌。”
慕流光的眼皮猛地抖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
齐凛的身份,他怎会不知。首辅长孙,家世显赫得如日中天,未来的前程更是一片坦荡。若齐阮两家真要结亲,于阮家而言是实打实的高攀,阮父没有理由不答应。
掌心伤口被扯得发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的酸涩。
“你若是对清月真有意思,就抓紧些。”沈惊鸿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补了一句。
慕流光垂眸,望着地上的血迹,喉间发涩。
抓紧?他何尝不想。
这些年,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刀光剑影里挣出一条路,才爬到禁军副统领的位置。
他缓缓抬眼,眉骨处那道藏在眉毛下的浅疤,在月光下隐约显露。
那是早年在死人堆里拼杀时留下的,是他从泥沼里爬出来的证明,是他所有底气的来源。可此刻,这道疤却像个笑话。
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前程,在齐凛与生俱来的锦袍玉带面前,他的伤痕、他的拼杀,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新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疼意顺着指尖蔓延,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慕流光的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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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功夫,沈将军府便换了副鲜活模样。
朱漆大门被擦拭得锃亮,门楣上悬着块鎏金“拜师宴礼”匾额,阳光一照,金辉晃眼。门两侧新挂的两串红灯笼,穗子垂在石阶旁,风一吹便轻轻晃荡。
推开大门,沿着回廊走到底,便是举行拜师礼的正厅。
厅门敞开着,里面早已收拾妥当,沈将军穿着一身玄色麒麟纹常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掂着袖口,转头对身边的副将笑:“你瞧这阵仗,倒比我打胜仗时还热闹,他们倒真上心。”
副将低声应和:“前日齐府的人来传话,说首辅怕将军府人手不够,特意从府里调了管事和匠人来帮忙布置,连匾额都是首辅亲自选的料子。”
沈将军本就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闻言便摆了摆手:“既如此,这事便全交他们折腾,我省得费神。”
话落,便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起茶来。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齐盛和阮清廷按着吉时前一刻提前到了。
两人手里都捧着锦盒,装着要献给沈大将军的拜师礼,却没急着进厅,反倒躲在回廊的竹影里,相互探头探脑。
“你这里面装的什么?”齐盛压低声音,眼神往阮清廷的锦盒上瞟,“该不会是你爹珍藏的那本旧兵书吧?”
阮清廷也不甘示弱:“你管我,你那盒子看着倒精致,莫不是镶了宝石的玩意儿?”
两人一来一回,透着少年人的促狭与紧张。
齐首辅站在厅门口,见此情景,忍不住笑了:“都是些孩子心性,随他们去。阮大人,咱们先进厅等候吉时?”
阮父连忙拱手应和:“首辅说的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官位本就不及齐首辅,说话时带着几分客气,两人并肩进了正厅,与沈将军寒暄起来。
待沙漏漏到指定刻度,司仪高声唱喏:“吉时到,拜师礼始!”
阮清廷和齐盛连忙收了玩笑神色,捧着锦盒,并肩走到厅中。
先对着沈将军躬身行礼,将锦盒奉上。
沈将军沉声道:“今日收你二人为徒,只盼你们日后勤勉好学,既要学领兵打仗的本事,更要学为人处世的道理,莫要辜负了这份心意。”
两人齐声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随后便按着司仪的指引,屈膝跪下,行三叩之礼。动作虽有些生涩,却透着认真。
阮清月站在阮父身侧,看着弟弟挺直的脊背,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她今日穿了件青绿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针脚细密,走动时便像有兰花在裙角绽放。乌黑的长发挽成髻,只插了一支银质兰花簪,簪头的兰花栩栩如生,衬得她眉眼温婉,端庄娴雅。
不知何时,齐凛也站到了她身侧。
他知道阮清月今日会来,出门的时候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在齐盛的建议下,抛弃了往日常穿的劲装,换了身上这套文雅的月白色锦袍。
从在沈府门口,他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说两句话。可惜人多眼杂,她的人缘极好,身边一直有人。
直到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拜师的两人身上,齐凛悄悄走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齐凛身姿挺拔,面如冠玉,阮清月温婉清丽,眉目含柔,月白配青绿,画面和谐得晃眼。
厅内的宾客见此情景,都忍不住悄悄议论:“这齐公子与阮小姐站在一起,倒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嘛,一个是首辅长孙,一个是阮大人的千金,家世样貌都般配得很。”
连齐首辅听到,都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也颇为满意。
阮清月隐约听到这些议论,觉得不妥,她悄悄向后退了两步,想绕到另一侧,去寻沈惊鸿说话。
刚走到厅门口,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院内的圆门,那里立着道身影,是慕流光。
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圆门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厅内的仪式。
想到前日晚上,他手掌心的暗色,阮清月摸着袖中提前藏着的瓷瓶,朝他走过去,“慕副统领。”
齐凛在厅内,见阮清月转身离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终究没上前打扰,只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慕流光听到声音,缓缓抬眼,“阮小姐。”
阮清月走到他面前,将瓷瓶递过去:“这是新制的金创药,比上次的药效更好些,你换着用。以前的事,多谢你了。”
慕流光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浅蓝色的瓷瓶在她掌心,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
他心里一暖,伸手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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