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章冰雪（3）
才穿过刚刚白宣明给他指路的走廊，顾惟就猛地一顿。
信息素。
浓重的信息素的味道。最深刻的是alpha的，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虽然不强烈，却十分明显，让人难以忽略的……
在原地停了两秒，顾惟还是抬起脚步，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了。这一次他不再迟疑，很快就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人影。
现场一片混乱。不知为何，头顶的烟雾报警器在闪烁，喷雾灌注下来，把下面的人都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而走廊里根本没什么人还站着，坐的坐，躺的躺，就好像一场大战之后的残骸似的。
顾惟在心里赶走了这个不详的比喻，又靠近了一些，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状况。
遇到突发紧急状况，其中的一个alpha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现场其他人大概都是beta，就这样直接被震慑在原地，倒是以最快的方式控制住了局面。
可是，那个alpha呢？
顾惟扫视了一遍，目光猛地一紧。
随后，他快速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丁哲身为alpha，感受到现场有omega的气息，跟着本能，一瞬间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目标。
船上有一些omega，他听说过。这时候信息素交织，也没多少脑子去思考为什么有一个会在这，兴许是哪个喜欢玩的大人物带到会议室来玩的吧？
反正，这和他也没有关系。丁哲将信息素释放得更有针对性了一些，果然察觉到墙角那个omega向他的方向移动了一点。
很不错。
可当他正打算迎过去的时候，对方却不动了。那人低下头，伸手不知道握住了自己胸口的一个什么东西，就这样僵在了原地，竟然违抗着omega被alpha吸引的本能，生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驯服到一半却失败的感觉，让alpha的生理本能很不耐烦。丁哲不再等待，而是自己走了过去，在那omega面前蹲下，伸手想去把他抓来。
从哪里开始呢？嘴唇，或者脖子，似乎都很诱人……
而他还完全没触碰到那个omega，一阵强烈的压制就从身后袭来。丁哲一声都没出，手再也前进不了半步，整个人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什么？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而一瞬之后，那种极为强烈的压迫力却消失了。另一个alpha从他身边走过去，一眼都没有看他，在那个omega面前蹲了下来。
丁哲还坐在地上，此时半张着嘴，一声也出不来。
……顶A？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瞬间？
那个从他身边经过的alpha，在这种时候，还压抑自己的信息素？
丁哲到底也知道好歹，没敢贸然出声造次，谨慎地判断状况。果然见到那alpha低下头，似乎是不确定似的，小心翼翼地伸手，伸到一半，很犹豫地停住了。
就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去触碰这个人一样。
那个omega也很怪，这种时候，低声说了些他没听清的话，随后就开始低下头，一边流泪，一边舔自己的手指。
……真是的，这些omega。丁哲在心里怨念地想。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诱人吗，故意色诱给谁看呢！
而那个疑似顶A的alpha，却仿佛不为所动似的。见了他这样，也没立即在丁哲眼前把那个omega办了，反而十分浅尝辄止地，伸手在那个omega脸颊上拍了拍。
不是那种亲昵的拍，是提醒的感觉，跟朋友拍肩膀一样。
丁哲围观，都觉得着急。这俩人是在演什么哑剧呢！
不过，如同响应他心里的急切一样，这次倒是那个omega先动了。
他喃喃地喊了句什么，丁哲听来，好像是“雪林”之类。而后那omega主动伸出手，搂住了那个顶A的脖子，抬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丁哲眨了眨眼睛，倒完全不觉得有omega在自己眼前被别的alpha抢了的耻辱感。
早该这样了！他想。
·
顾惟完全愣住了。
他被这个吻，完全，彻底地，定在了原地。脑海里瞬间爆炸，把所有思绪炸得干干净净，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唯一……真实的东西，只有白宣明的嘴唇。他的嘴唇和自己想象中一样柔软……甚至更轻一些，有种淡淡的清甜，好像一种极其美妙，十分舒服放松的漩涡，他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而还没等他找回一点思绪，白宣明的舌头探了进来。
卷着一点omega的气息，轻轻地，试探地送入他的口腔，又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种仿佛理所当然的笃定，就好像这种事他从小到大做了很多遍一样。omega的气息进入他体内时，顾惟闭上眼睛，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片刻的意识。
怎么会……这么……
他……虽然没有和omega真的接过吻，但接受过相应的信息素抵抗训练。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接触，只会让他有一丝难以忽略的生理反应，他应该可以用理智掌控情况的。
可是现在……
怎么会……如此……如此难以抗拒……
有一个瞬间，顾惟自暴自弃地想，他在坚持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理由，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让他非要离开眼前这个人，离开这个omega的信息素不可？
哪怕是世界立地消失，当场毁灭，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倒数也不管用了。又这样沉溺了几秒，顾惟猛地一狠心，嘴里一阵尖锐的疼痛，随后是血腥味。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分开的时候，理智猛地回了笼。顾惟将对方推开，怔了两秒，视线没法从对方的嘴唇上移开。
他又眨了眨眼睛。这样一来，才算看见白宣明低垂的视线，和已经稍微恢复一些的脸色。
对方恢复了初步的意识。
这样很好。
这样就好。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让自己转过身，伸手捞住了白宣明的腰。对方似乎也在愣神，没有丝毫抗拒，就这样被他扯了过来，抱在怀里。
随后顾惟搂着他站起身来，对丁哲冷淡地点点头。
“这是我爱人。”他说，“你的信息素影响到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大佬，我们在……找人，没注意到您爱人没及时疏散，”丁哲忙道，面对货真价实的顶A，毫无反抗之心，只想快点送走这尊大佛，“哎呀，您和夫人关系真好啊。”
顾惟笑了笑，知道自己此刻脸色苍白，一定很不好看。
“能走吗？”他低声问，白宣明点了点头。
随后，顾惟也就放开了搂着白宣明的手。但没有离身，还虚虚地按在对方后腰，帮他支撑。白宣明没说什么，沉默着承了他的情，跟在顾惟身边，两人一起走出了休息室的范围，向电梯走去了。
·
走出了alpha信息素混杂的走廊区域，白宣明轻轻地喘了口气。
他毕竟是个如假包换的omega，对alpha的信息素压制，比beta要敏感得多。离开那片范围之后，仿佛有几斤重的担子从肩头落下，全身有种轻松的感觉。
但他还是沉默着，怔怔的。顾惟在他身边，同样也沉默，过了片刻，解下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白宣明怔了一下，没有拒绝。他此刻全身都是水，又刚从发情当中缓过来，仍然在隐隐发抖。罩上一件外套确实让他舒服了很多，白宣明默默拉住外套的衣摆，没有出声。
他体力还没有恢复，走不了多少路，因此两人在电梯门前停下了。
白宣明低着头，不敢去看顾惟的神情，目光下意识地顺下去，盯着前方的地面。
“你……”
开口的时候，声音在发颤。白宣明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那人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并不确定，只是猜测。”他说道，“你告诉我你对信息素敏感，那时我就有点疑惑。”
“不过真的开始有具体的怀疑，是在发现我的围巾不见了的时候。”顾惟低声解释道，“我们的房间没有人进来过，你先回的房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白宣明怔怔地回过头，望着地面。
血液在他的脑海里回旋打转，嗡嗡轰鸣。他忍不住回忆，那个时候顾惟站在衣架前，被自己叫到，转身走回来时，神色如常……
白宣明喉咙干哑，很难发声。
“你早知道……”他勉强说道，“……却一直瞒着我？”
顾惟有片刻没说话。
而后他低声开口：“我觉得你隐瞒，肯定有你隐瞒的理由，所以不打算拆穿。我并不想让你为难。”
“……”
白宣明垂下眼睛，愣愣地看着地面。
顾惟什么也没有做错。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发现同伴想要隐瞒的事，便不说出来，是为人处事的礼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对他的照顾。
可是……白宣明怔怔地想。
他对自己隐瞒的时候，从神色到动作，一点端倪都不露。无论是之后说话的语气还是待他的态度，都和之前毫无分别。要不是今天出了事，白宣明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顾惟早已经猜出了他是omega的事实。
对方待他，可说是滴水不漏，礼节完美，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了。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那人出错，想要看到他因为隐瞒而心虚不安。想要他惊讶，或是试探自己的性别。想要看到他前后踌躇，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甚至想要看到那人因为自己丢了他的围巾，对自己生气。
想要看他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的失控，闹情绪，关心则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正确，包容又照顾，完美地处理问题。
那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说，是个外人。
白宣明低声问：“你还猜到了什么？”
顾惟沉默了。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那个叫顾雪临的人，”他缓缓道，声音倒是很平静，听不出波澜，“并不止是你的朋友吧。”
“他是你喜欢的人吗？”他问道。
白宣明闭上眼睛。
吊坠此时仍然硬硬地硌着他的胸口，如今那种凉意，仿佛隔着皮肤，渗透到了心脏深处。
他一直没有回答。过了好久，顾惟在他身边叹了口气：“抱歉，我不是故意想瞒你。这些事不管是被我察觉到，还是和你讨论，似乎都不大合适。所以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最好一直不提，反正……”
他没再说下去，但是白宣明听明白了。
反正，他们的临时合作关系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后，两人大概率是就此永别，再也不见，白宣明的秘密也就此成为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不管顾惟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都不再重要。
梦幻泡影，譬如朝露。
在顾惟眼里，两人的关系原来一直如此这般。他即便在对自己示好，也不过是想把这一个月平稳度过，毕竟合作关系，闹得不愉快对谁都无利。
他前一天晚上，还在房间里，凝望这人熟睡的样子。心想就算顾惟想和他做朋友，自己也不能答应……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陷在这段模糊的感情当中，忘却了所有的警戒心，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度过每一个分秒，朝生暮死地玩过家家游戏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顾惟……顾惟像顾雪临一样。只是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他，分析他，判断局势，摘选出所有不确定因素，一一弥补。
不过如此。
这是顾雪临小时候就最擅长做的事，如今长大了，只会做得更好，怎么可能忘记这些，和自己这个陌生人在船上假戏真做，产生空穴来风的感情？
白宣明张了张嘴。语言苍白地失了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正在这一片安静中，面前的电梯突然“叮”了一声。
这让白宣明才恍然意识到，他在和顾惟说话，两个人竟都没去按电梯按钮。就这样傻乎乎地站在电梯门前，那电梯当然不会来。
现在，是有人下到七楼来了。白宣明不愿让人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便后退一步，有意无意地远离了顾惟。
顾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半身影藏在阴影里，让他的影子仿佛有些虚幻，就好像一个看不住，就要消融在空气里一样。白宣明忍不住向那边看了一眼之后，便没再看他，转移了视线，犹豫要不要进电梯。
正在这时，一个夸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白！”
白宣明一怔。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拉住了手臂：“你没事！太好了！我去你房间，你不在，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急死我了，我想出事的是七楼，就来七楼找找，好险你没事……”
白宣明愣了片刻，眨眨眼睛开口：“……穆之桥？”
“是我啊！”穆之桥把他分开一点，“我听说你们这几层楼停电了，七楼又紧急疏散，想到你住八楼，吓得我赶紧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皱起眉头。白宣明偏过脸，知道自己此时不管是信息素的味道，还是刚刚哭过的狼狈神情，都被对方看到了。
“怎么回事？”穆之桥声音隐有怒意，“谁欺负你了？”
一边说，目光一边飘向一旁的顾惟。
白宣明摇摇头：“你别找他，不关他的事。穆总，你之前提过，你有间单人VIP休息室？”
穆之桥不情不愿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对。”
“可以借我用用吗？”白宣明问。
一边说，他一边和穆之桥分开了。穆之桥不解地拿出了钥匙，白宣明接过，问明了楼层，而后独自向电梯走过去。
“你不要再……”穆之桥着急道，白宣明对他摇摇头。
“穆总，”他说，“我很珍惜和你的友谊，所以你不要阻止我，也不要跟过来。”
穆之桥顿住了。白宣明顿了片刻，看向顾惟。
“……谭老师，”白宣明低声说，“我需要一点时间，自己冷静一下……麻烦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会回去的，不用担心。”
顾惟从阴影中抬起头，似乎想说点什么。
而不管他想说什么，那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两人就这样在电梯内外对视了片刻，电梯门在他们中间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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