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城时都已经快中午了，匆忙吃了午饭，乔栩终于肯理会他那还没动过几笔的作业。不过也不全指望他一个人，各种聊天软件就没消停过。
高一的坏处就是，补作业都得补九科。
主打一个各司其职。
微信群里课代表刚发完数学最后两道大题的解题思路，□□群里就弹出物理老师临时加的背诵打卡任务，乔栩左手按着手机计算器核对化学方程式配平，右手握着笔在英语作文模板里填关键词。
桌角堆着的历史笔记本还夹着张揉皱的便利贴，上面是用荧光笔标红的重点考点。
手机震个不停，前桌发来消息问生物实验报告的格式，后桌直接甩来一整张政治选择题答案的截图，乔栩边复制粘贴到文档里，边对着屏幕小声吐槽“你们昨晚都干嘛去了”，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高中第一次为了一次作业如此拼命。
[还在补作业？]
蒲宁的消息来得很是时候，因为彼时某人刚好在为了一道物理大题抓耳挠腮。
栩栩如生：[哦对，我怎么还把你给忘了]
转头甩过去一张照片。
栩栩如生：[快帮我看看，我相信你还没有忘记高一的知识点，是吧理科大神？]
蒲公英：[……]
蒲公英：[等着]
乔栩安心了，趁蒲宁去解题的时候，先把其他作业写了。隔了十分钟，一张完整的、写满解题思路的图片传过来。
也不管回不回信息了，补作业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几个小时的“齐心协力”，总之是补完了，松了一大口气。
作为最活跃的一个，童书阳选择一边聊天一边奋笔疾书，导致正式返校那天，大早上乔栩就看到他坐那儿写写画画。
乔栩凑过去一看，发现童书阳正对着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抓耳挠腮，旁边还散落着几张被撕掉的演算纸。
“你这是……数学最后那道附加题还没搞定？”乔栩挑眉问道。
童书阳头也没抬，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别提了，昨晚光顾着跟你们讨论假期去哪玩了，这题思路卡了一早上，感觉脑细胞都快烧光了。”说着，他把笔往桌上一扔，瘫在椅子上哀嚎：“早知道昨晚就不该熬夜刷短视频，现在报应来了。”
乔栩无奈地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数学作业本递过去：“喏，我的解题步骤借你参考下，不过记得自己看懂再写，别直接抄，小心老师发现。”童书阳眼睛一亮，一把抢过作业本，如获至宝地翻看起来，嘴里还不停念叨：“还是你靠谱，乔栩大恩人，回头请你喝奶茶！”乔栩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转身坐到他旁边去。
作业这种东西，补一半留一半是再正常不过了。一让交作业，底下慌里慌张拿起笔补几笔的不少。
毕竟有侥幸心里，一般这种小长假的作业老师大多是不会收上去检查的。
真叫收作业了又后悔，就是下次还敢。
总觉得国庆假期一过，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忙的是什么暂且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脚沾不到地。
学生的假期更是少之又少，可时间也过得很快。
半期考试之后，学校开始组织第一次选课志愿填报，乔栩他们班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动，大多是历政地的纯文选课，少数一些有变动的都跑去学理科了，比如方跃祁。
虽然是文理兼备的学神级别的人物，但他似乎是希望未来向天文靠拢，就还是选了理科。
这次还只是第一次，具体的分班情况还不能确定，正式分班都在期末了。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秩序进行，但乔栩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自己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即将到来的第三次月考让他没有精力去理会旁的事。
“诶我们周末去新修的游乐园玩儿呗？”
“听说商业街那边新开了奶茶店，放学咱俩去尝尝？”
“你那游戏通关多少了？回头我们组个队一起呗。”
“……”
从考场出来，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乔栩有些不在状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童书阳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都没吓到他，像是npc一般麻木了。
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童书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乔栩，想什么呢？魂都快飞走了。刚考的数学难不难啊？我后面两道大题直接空着，感觉这次又要被我妈念叨了。”
乔栩这才回过神，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童书阳，过了几秒才慢慢开口：“还好吧，就是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问有点绕。”童书阳哀嚎一声，“完了完了，你都说绕，我肯定是彻底没希望了。对了，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他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童书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害，考完试了就别想那么多了，走，我请你喝奶茶去，就当是庆祝我们暂时解放了。”
看着童书阳一脸兴奋的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不了，我想先回家。”说着就走了。
恰好章静怡跟方跃祁在往这边靠拢，一来就看到乔栩丢下童书阳，独自走在前面。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半天，“他这是怎么了？”章静怡没忍住开口问。童书阳只是无奈摊手摇头：“我哪知道，好像他今天兴致一直都不高。”
三个人站在那里讨论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可靠点的理由。
“算了，人本来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我们也别猜来猜去了，说不定明天就好了。”章静怡到底是女生，总是要想得更全面一些，方跃祁不用说，他当然是站她的。
本来还想说两句，童书阳突然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劲，针对于方跃祁个人。
来回打量半天，他好像明白了啥。
方跃祁轻咳一声作为掩饰，一把扯过童书阳往前走。
章静怡：……？莫名其妙。
走了几步，方跃祁回头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章静怡，压低声音对童书阳说：“别当着她的面乱看。”童书阳“哦”了一声，心里却把刚才那点发现翻来覆去地琢磨，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章静怡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两个男生又在搞什么鬼，不过眼下更让她在意的是乔栩低落的样子，刚才他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像是单纯考试累了那么简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乔栩离开的方向望了望，最终还是转身跟上了方跃祁和童书阳的脚步。
回头瞥了一眼，童书阳拽过方跃祁胳膊，压低声音开口：“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
同学的八卦最好听了。
方跃祁脚步一顿，耳根悄悄泛红，却故意板起脸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别瞎打听。”童书阳哪肯罢休，追着他不放：“少来这套，刚才你看章静怡那眼神，跟平时看我们可不一样，还有你俩站一块儿那氛围，傻子都能看出来点门道。”方跃祁被他缠得没办法，又怕声音太大被前面的章静怡听见，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嘴里含糊地应付：“你懂什么，赶紧走，不是要去看乔栩吗？”童书阳嘿嘿一笑，也不戳破，心里却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觉得这趟出来真是没白来。
身后的章静怡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两个人叽里咕噜半天，她一个字没听清，两个人跟做贼一样，把她防得死死的。
乔栩慢悠悠晃回了家，父母都还没回来，放下书包钻进房间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自己都找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觉得一切都很怪，又找不到对应的bug，像是有人在不断修正程序，而他也只是被修正的那一个代码。因为他发现他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像天空的云雾慢慢散去。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书架上摆着的几本旧书，封面上的字迹似乎有些模糊，他想伸手去拿，指尖却在离书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柱里缓缓移动，可他看着那些尘埃，脑子里却空空的，好像连呼吸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滞涩感。
起身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顺着风飘上来，清脆得像玻璃珠子落地，可那笑声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闷闷的，一点也不真切。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的触感是真实的，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仿佛身体里有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提醒他曾经拥有过什么。
入夜，世界更加朦胧。
乔栩似乎梦见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里的他胆小怯懦，唯一几次的勇敢成为了他永远的阴霾。
在那个世界里，他总是缩在人群的角落，连说话都细若蚊蚋，生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谁。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怯懦瞬间，在梦里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让他在睡梦中都微微蹙着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有着同样的梧桐树，偶尔会有一两片叶子飘落，打着旋落在地面。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课桌上。
桌上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前几天他们用尺子刻下的。目光在这划痕上停留了片刻，又慢慢移开。
他习惯了这样的痕迹，就像习惯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看，那个哑巴又来上课了。”
“怪不得人家爱学习呢是吧？”
“啧啧，真是个可怜虫。”
“听说他昨天又被打了一顿呢，你看这脸上还挂着青呢。”
“成绩再好又怎么样呢？”
耳边是他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和讽刺，乔栩自己也觉得难堪。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树叶的晃动而轻轻摇曳，像极了他此刻慌乱不安的心绪。
他不敢抬头，怕对上那些带着戏谑和鄙夷的目光，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可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一张张嘲弄的脸，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让他连最简单的呼吸都觉得困难，只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努力想把那些刺耳的话语从耳朵里赶出去，却发现它们早已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这是梦不是吗？为什么他醒不过来。
睡梦中，乔栩拼命想要挣扎，可怎么都无法脱离。
再次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他依旧很早就到了学校，童书阳晚了几步。明明是那么爱八卦的一个人，却没有去打听乔栩的事，不是因为尊重，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一段记忆。
乔栩也很正常，好像丝毫不记得昨晚的梦，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
今天的一切都很正常。
早读的铃声如常响起，乔栩打开语文课本，指尖轻轻滑过书页，却莫名生出一种恍惚感。阳光依旧透过窗户洒进来，桌面上的光斑随着树叶摇曳。
更像程序设定了。
今天的校园依旧很热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体育课成了大多数高中生最不耐烦的科目。跑800跟要人命一样。
乔栩站在跑道旁，看着同学们唉声叹气地做着热身运动，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体育老师吹响集合哨的声音尖锐地刺破空气，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哨声也带着刺。
周围同学推搡着往前挤，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胳膊，他踉跄了一下，对方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就匆匆跑向队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鞋尖沾着一小块昨天下雨留下的泥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就像梦中那个他，试图藏起来却总被人发现的窘迫。
但这时的乔栩丝毫没有在意，调整好姿势继续跟着大部队跑着，一旁的童书阳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天。
乔栩心想，这个人的体力是真的好。
童书阳似乎完全没受长跑的影响，呼吸均匀得像在散步，说话时连气都不带喘的，反而还能留意到乔栩额角滑落的汗珠，顺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接过纸巾擦了擦汗，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一阵更急促的喘息打断——前面队伍里有个女生突然放慢了脚步，脸色苍白地扶着腰，看样子是跑不动了。体育老师皱着眉吹了声哨，示意她去旁边休息，目光扫过整个队伍时，在乔栩身上停顿了两秒，那眼神算不上严厉，却让乔栩莫名地绷紧了后背，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童书阳像是看穿了他的紧张，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肘，低声说：“别硬撑，实在不行就降点速，老师不会说的。”乔栩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咬着牙跟上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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