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破晓，一声嘹亮的鸡鸣划破宁静的仙桐村，惊醒了梦中的人儿。
姜璃揉着惺忪的眼睛，摸索着出了房门，来到堂屋。昏暗的堂屋里燃着油灯，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灯光微颤，忽明忽暗。
刘氏弓着身子，正在往装有螺蛳的木桶里舀着清水。一旁大篮子里，是码放整齐的香椿。
“近些时日你爹编了不少箩筐，待会儿你们一并拿到城里去卖了。”余香莲边说着，边将箩筐依照大小一层一层的叠在一起。
许是收拾东西的动静过大，吵醒了睡梦中的姜老二。想到三弟同侄女要进城做营生，忙翻身下床趿上破旧的布鞋来到堂屋，道：“娘，今日东西多，不如我同老三一道进城。”
刘氏瞧着地上的箩箩筐筐，觉得二儿子说得在理，便点了头。
等到应肯，姜老二没再回屋，帮着一起收拾要卖的东西。余香莲则去了灶房准备早饭。
早饭依旧是杂粮粥配着干硬的饼子，姜璃咬着饼子，被噎得直翻白眼，赶忙端起稀粥喝了一大口，才将卡在喉咙里的饼子咽下去。
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钱，她再也不要吃这噎死人的饼子了。
待吃过早饭，天边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姜家兄弟挑上箩筐提上桶就要出门，临走前，姜老二一把薅过屋檐下的小马扎挂到扁担上。他是想着今日东西多，一时半会怕是卖不完。将小马扎带上，到时候也能让大丫坐着好好歇歇。
几人刚迈开步子，刘氏一把拉住姜璃，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什么昨日已是买了粮食，今日卖了银钱可不能再乱花。
她生怕自己若不嘱咐上几句，大孙女又得背上一堆东西回来。
“知道了奶，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姜璃拍着胸脯保证，而后一溜烟跑进晨雾里，跟上了两个叔叔的脚步。
路上，兄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庄稼地里的事儿。怕姜璃无聊，偶尔也会同姜璃说起附近的村镇。
等到城门时，晨雾已经彻底散去。
姜老三交了入城费，带着姜老二直奔昨日摆摊的地方。
今日来的早，摊位不多。姜璃选了个显眼的位置，将要卖的东西一一摆好。
“大丫，你坐着！”
姜老二递过小马扎，惹得姜老三不满的撇嘴：“当爹的人就是心细。”
昨儿个他同大丫一道来卖香椿，可不曾想着带个马扎过来给侄女坐着歇歇脚。今儿个二哥这般行径，岂不是叫他在侄女面前落了脸面。
姜璃可不知道三叔心中所想，她正打量着沿街的铺子，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荷包鼓起来。
“哎哟，小姑娘你可算来了。”
姜璃侧头，就见昨日卖香椿的大娘站在摊前，身边还站着位年纪稍轻些的妇人，瞧着关系甚是熟捻。
“大娘您这么早出来买菜啊？”
那大娘见姜璃是个嘴甜热心的，昨日又好心告诉她做香椿酱的法子，当下也不拘着，蹲在摊前就聊开了。
“小姑娘你自个儿也是卖菜的，应是知晓头茬的菜最是鲜嫩水灵。若是来得晚了，只能捡别个挑剩下的。卖相差不说，焉了吧唧的炒出来口感都要差上许多。”
“昨儿个你同我说起做香椿酱的法子，回去我就试了试。乖乖，那味道是真的香。我小闺女不大吃香椿的人，昨晚都舀了两大勺子香椿酱拌进汤面里。”
说罢，大娘指着年轻的妇人道：“没几日香椿就要下市了，这不我赶了早，拉上我娘家侄媳妇一道来多买些香椿。没成想我倒是来得早了，没寻见你人。”
姜璃看着大娘空空的小菜篮子，又瞥了附近摊位上的香椿，心中感念大娘记着她的好，忙问道：“这香椿都是昨儿个下晌才摘得，新鲜的很，大娘您要几把？我给你装。”
“给我来个十把，再给我侄媳妇也来十把。”
“好勒。”
姜璃还未动手，一旁的两个叔叔已经拿过大娘手里的篮子开始装香椿。装到一半才发现菜篮子有些小，尴尬的看着姜璃。
年轻妇人也有些尴尬，局促的看着大娘。她平日里买菜都只买当日吃的，小篮子够装拿起来又省力，倒是没想着今日要买的香椿有这么大的份量。
“要不，我回去拿个大些的篮子来。”
还是大娘眼尖，看到一旁摆着的篮子筐子道：“回去干啥，这一来一回的得大半个时辰。这不是有卖篮子的吗，买一个就是。”
闻言，姜璃心中一喜，忙拎出几个菜篮子给大娘挑。
这可真是个大主顾，不光买了二十把的香椿，还要买篮子，怎么着也得给她优惠些。
大娘左挑右选的，挑中一个中等大小的篮子问道：“这个多少钱？”
“这个十二文。您要的话，零头就抹了，给十文就成。”
大娘摆着手，认真道：“那哪成！你们庄户人家也不容易，编篮子又是费手的技艺，哪能让你们吃亏。”
这话倒是出自大娘真心。
篮子筐子她买过不少。这般大小又结实的篮子，别的地方喊价至少十五文。小姑娘卖十二文本就实惠，她哪还能一直再占别个便宜。
二十把的香椿全部放进新买的篮子里。姜老二接过大娘递过来的银钱，整整七十二文。
满满一手的铜板沉甸甸的，让姜老二有种不真实感。
未成婚前他跟大哥去过采石场做过几天工，累死累活一整天下来，肩膀破去一层皮，也不过才得十五文的工钱。现在只是卖了些香椿，眨眼的功夫就赚了好几天的工钱。
他有些不敢置信，望着手中的铜板发愣。还是一旁的妇人唤了好几声，才将他唤回过神。
“小伙子，这虾怎么卖的？”问话的妇人打扮得干净利落，半新的褂子熨得平平整整，腕上套着个银镯子，瞧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妇人。
姜老二哪里做过生意，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求救的看着姜璃。
姜璃偷笑，将装虾的小木桶往前挪了挪：“这个时节的河虾正肥，奈何难逮，一个下昼只逮了小半斤。夫人若是要买，我给您算十五文钱。”
一声“夫人”听得妇人心里美滋滋的。
她哪里是什么夫人，不过是詹府的采买婆子。她日日来着菜市买菜，别儿个都称呼她姚婆子。也不知这小姑娘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唤她夫人。
人都是虚荣的，好话谁又不喜欢听。当下就道：“十五文倒是不贵，这虾我要了，再给我拿两把香椿。”
见边上的大木桶里装着满满的螺蛳，有些还在缓慢的蠕动着，不解的问道：“呀，这螺蛳也是卖的？”
“嗯，也是昨儿个下昼摸得，鲜活的很。”
听姜璃如此说，姚婆子轻轻的皱了眉。
詹府后厨的婆子们，为了主子们的吃食从不计较费不费时。但螺蛳去壳挑肉得先焯水，那漫天的腥气可是要惹管事们责骂的。是以他们都是买挑好的螺蛳肉，从未买过带壳的。
这小姑娘瞧着面生，估计是头一回来卖菜，不懂得这些道道，便好心提醒道：“菜市上倒也有卖螺蛳的。不过别儿个卖的都是挑好的螺蛳肉，这带着壳的怕是没人买。”
“多谢夫人提醒，不过我这螺蛳就是要带壳卖的。酱爆螺蛳就要带着壳一起烧才够味。”
“啥呀？带壳？”
不说姚婆子，就是恰巧路过的买菜媳妇儿们听了这话都震惊不已。心道这小姑娘家莫不是穷到揭不开锅，才会生出吃螺蛳壳的心思。
可即便再穷，也不至于吃螺蛳壳呀。
那玩意儿多硬，饶是有口铁齿铜牙，怕也不是嚼不碎螺蛳壳。
姚婆子微微摇了摇头，咂巴着嘴。心道小姑娘瞧着聪明伶俐，收拾的也算干净利落，没成想竟过得这般艰难。
如此想着，姚婆子看姜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又多买了几把香椿。
姜璃不知道自己在姚婆子心里被按上了一个无比凄惨的身世，乐呵呵的往其篮子里装香椿，讲解道：“夫人，这酱爆螺蛳的油一定要够足，火候也要大，这样才能爆出姜蒜酱香。若是有……”
姜璃还欲再说，就见姚婆子递过来一把铜板，打断道：“小姑娘，日后若是还有河虾，你便直接送到瞻府后门，同那门房说是姚婆子让你送的就成。”
“好，谢谢夫人。”姜璃笑着道谢，心里却是开心不起来。
不管是姚婆子，还是其他买香椿的客人，都不信她所说要酱爆螺蛳的做法。
一个时辰下来，香椿早已卖光。就连篮子箩筐都被菜农们买去了五六个，唯独桶里的螺蛳无人问津。
他们不信她，更无法想象带壳的螺蛳要如何入嘴。
附近的菜农们卖完了菜挑着空篮子家去，热闹的早市逐渐变得冷清起来。姜璃思索着要如何卖螺蛳，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你可是姜家老二？”
“是，我是姜老二。您是？”姜老二瞧着眼前的妇人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狐疑的问道。
妇人倒是不在意姜老二的反应，笑道：“我是香莲大堂嫂，你成亲时我还上你们家喝过喜酒呢。”
姜老二脑中一番回想，终于记起妇人是谁，拍着大腿笑道：“是槐香嫂子啊，您这是进城来买东西？”
“我家老三在西市木匠铺做学徒。这不是天气热了，我来给他送两件二八天穿得薄褂子。”
说完，张槐香打量起坐着的姜璃，小声问道：“这姑娘，可是香莲家那丫头。”
“对，这是我大侄女。”姜老二说着，就拉着姜璃让喊人：“这是你娘的娘家堂嫂子，你得喊舅妈。”
姜璃有个亲大舅，眼前的妇人同她娘的关系隔了两房。排行虽长，姜璃还是只喊了句：“槐香舅妈。”
“大丫……大丫会喊人了？”
“嗯，咱家大丫好了，都好了。”
姜老二一脸喜色，张槐香也是一脸激动，小声嘟囔了几句后突然就跑了。
这……
该不会是吓到她了吧。不然这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了呢。
姜璃正暗自菲薄，见离开了的张槐香又小跑着回来，手中还拿着个油纸包。
“大丫，吃，可香咧。”
妇人递过来的油纸包里，是刚出炉的烧饼，里面摊着梅菜。热乎乎的，冒着香气。
“谢谢槐香舅妈。”姜璃接过烧饼，笑呵呵的道谢。
倒不是姜璃嘴馋。都说长者赐不敢辞，长辈给她一个饼，她若推辞倒显得是她瞧不上这饼。不如把饼收了，记着这份情，日后多惦记着她就是。
见大丫收了饼，张槐香笑着走到一旁，又同姜老二说起了话。
“前些时日听说大丫落了水，小叔小婶担心的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大丫好了，香莲怎么也不托人回娘家送个信？白叫小叔小婶跟着担心。”
听出张槐香语气里的怪罪，姜老二连忙解释道：“大丫也是前儿个才醒过来的。本来昨儿个大嫂就想回娘家一趟，我娘说难得回去一趟，不好空手。便打算今日把香椿卖了再割上两斤肉，让大嫂明儿个再回娘家送信，这才耽搁了。”
听完姜老二的解释，张槐香心里的怨气消了几分。侧头再看姜璃，眼眶发红：“老天开眼，香莲也算是熬出头了。”
先前她打早市经过，见小姑娘长相秀气，不免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面熟，只觉得小姑娘长得像极了她男人的堂妹。
她男人的堂妹确实有个闺女，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道堂妹家的闺女是个不会说话的痴儿，又怎会跑到城里头卖菜。
她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又或是长得有点像罢了。正准备走，瞥见在理箩筐的姜家兄弟，这才壮着胆子前来问了一嘴。
没成想，这小姑娘竟真是香莲堂妹的闺女。那个痴傻了十几年的人儿，竟然好了。
先前呆呆的痴儿，如今瞧着十分伶利，叫人心生欢喜。拉过姜璃的手：“大丫啊，等得了空，跟你娘去舅妈家玩儿。”
“嗯，那到时候我可要叨扰舅妈了。”
“你这孩子，什么叨扰不叨扰。成，你们忙着，我得家去了。家里还有一堆事。”
姜璃笑着同张槐香道别，等背影消失在街口，再看愈发空旷的街道，姜璃牙一咬心一横，喊上两个叔叔收了摊，直奔街角的药材铺。
几片香叶，一小把花椒和吴茱萸，指甲盖大的桂皮，再几粒八角。就这点东西，花了姜璃整整二十文。
药童递过药纸包时，姜家兄弟欲言又止。
自侄女落水后醒来，身子骨和精神气都比以前好的多。老姜家都当姜璃身子骨大好，已无大碍，再加上手头拮据，便没再继续抓药。
眼下姜璃跑来抓药，叫两个叔叔心生担忧。
一出药铺，姜老二忙数落道：“你这丫头，身子骨不舒服咋不说。赶紧的，让你三叔背着你回去。”
啥呀？
姜璃一脸懵逼，她怎么就不舒服了？还得让三叔背着？
待瞥见手中的药纸包，恍然道：“二叔，我身子骨好的很呢。这个呀，可不是买来治病的，我有大用处！”
“药除了用来治病还能有什么用处？”
“嘿嘿，三叔，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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