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行接到凌宇的电话是在四天后。
“人找到了，但不肯来。我们得过去。”
根据凌宇说，那人是个隐于市井的抓鬼师，不过性子古怪，既不图财，也不追求名利，常年混迹在城市边缘，不是睡公园长椅，就是天桥下，与流浪汉为伍，跟拾荒者谈天。
可就是这样一个社会边缘人物，不仅拥有一双看透阴阳两界的阴阳眼，那掐指算命、画符驱鬼的手段，凌宇说，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
一开始那人是拒绝帮忙的，奈何凌宇像个蚊子似的死缠烂打，走哪跟哪，睡觉也守在一边，对方被缠得不耐烦了，才终于松口。
“把人带来我看看，能不能治，我不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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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伸出来。”
曾行在包间里静坐了约莫几分钟，前面的人才开口。
他将手搭在木桌上，紧接着，那带着明显老茧的指腹，沿着他掌心的纹路轻轻滑过，片刻，对方收了回去。
耳边传来水声，是茶杯被推过来的声音。
“喝了。”
他端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线香味，混合着水气，说不上来是什么，不过也没有多问，仰头喝了下去。
呃……味道有点难评。
像是烧过的纸灰泡在水里，又涩又腥。他强压住反胃，没说话。
那人说他明天就能看见了。
对方离开时，突然问了他的名字。
“周炀。”
“周炀?”那人重复一遍，带着点疑惑，随即道，“命运如洪流，逆之者碎。”
“执意介入他人因果，必定会付出代价。你现在只是失明，还有机会，否则，必以血偿。”
“你命里与水犯冲，切记远离与水相关的东西。”
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早上醒来，曾行的眼睛便复明了。
凌宇已经将逃走的青鬼抓了回来，不过对方已经奄奄一息，魂体溃散，原本的青色褪变成了惨白，失去了利用价值。
“表哥，是我当时没看管好青鬼，才让它趁机逃脱，是我的过失。”曾行主动承认错误。
之前叶熙恒问起青鬼下落时，他当时给出的答案，是他从叶家老宅返回途中，被青鬼故意设局逃脱了。
“表哥，我的眼睛已经好了，让我跟凌宇他们一同前往贫民窟吧。”
贫民窟常年阴气积聚，是滋养鬼魅邪祟的温床，极可能藏有其他青鬼。
叶熙恒一开始选择帮助周炀，就是看中他抓鬼的本事，这次因为抓青鬼损失了不少人，正是急需用人之时，自然不会拒绝。
“好，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跟他们一起出发。”
天灰蒙蒙亮起，曾行一行人早已收拾妥当，对着站岗的守卫亮出通行证，驱车驶出高墙，朝着那片贫民窟行驶。
车轮碾过碎石，车尾扬起尘土，半途中，曾行去检查后备箱的装备，刚掀开盖子，却赫然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
“叶疏?！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疏在狭小的后备箱里蜷了将近一个上午，四肢早已麻木，他伸手让曾行扶自己起来。
“让我缓缓。”叶疏坐在上面慢慢等双腿的麻意消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知觉，他又累又渴，伸手要吃的。
曾行拿了一份饭盒和一瓶水递给他：“你怎么会藏在这里?”
叶疏先灌了半瓶水，才开口解释：“我偷听到你们来要贫民窟，我也想来看看，但是叶哥不会同意，我只好趁你们不注意，躲到了后备箱。”
而现在，车子已经出了高墙。
曾行走过去跟凌宇低声商量，打算派两个人将叶疏原路送回。
“我不想回去。”
叶疏跟过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举着饭盒，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鼓起，说话时米饭几乎溢出来。
“都已经出来了，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我不会妨碍你们的任务。”
恰好这时叶熙恒打来电话。
叶疏有些忐忑地接过了曾行递过来的电话，瞬间没了刚刚的气焰，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乖顺的局促：“叶哥……”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最终叶熙恒同意了叶疏跟着他们一起前往贫民窟。
“照顾好他。”
“我知道了，表哥。”曾行挂断了电话。
这次任务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叶疏也没有过问他们的任务是什么，除了他有次偷跑出去差点出事。
贫民窟，破败、肮脏、混乱，是这里的底色，每天都会发生抢劫、斗殴，甚至是杀人事件，所有人却对此习以为常。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曾行利用千纸鹤很快找到了叶疏。
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叶疏被一个中年男人死死压在地上掐住脖子，地上还躺着三个中枪而亡的男人。
他破门而入，将人打晕后将叶疏带了出来。
叶疏没有立即跟他回去，只是盯着他认真道：“周炀，陪我去个地方。”
叶疏停在一栋半塌的砖房前。屋顶早已不见，只剩几根梁木斜插在空中。
“这里……”叶疏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是我小时候的家。”
要说叶熙恒前半生唯一的善举，就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天，随父亲前往贫民窟时，遇到了一个躺在雪地里即将被冻死的小孩。
那小孩穿着破烂单薄的衣服，脚底板被磨得血肉模糊，沾满泥雪，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双手和脸颊冻得发紫，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随着身体的颤抖而簌簌滑落。
叶熙恒坐在加装了暖气的黑色轿车里，玻璃窗半开，他隔着朦胧的雾气看了半天，直到车子再次启动，他才收回视线。
夜色渐浓，雪下得更大了，地上的车辙印慢慢被抹去，而不远处，那里原本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此刻早已消失不见。
那从小看不上任何人的叶家嫡长子叶熙恒，不知何时起，人们发现，他身侧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叶疏。
叶疏其实一直想回贫民窟看看，想知道他的家人是否还活着，可他知道叶熙恒不会允许，于是只能选择瞒着所有人偷偷藏在后备箱。
十天后，曾行一行人便从贫民窟归来。
他和凌宇将青鬼亲手交到叶熙恒手后，便驱车去找谢与景。
前几天他收到了对方的消息，告诉他画符已经成功，让他有空过去检验。
“不错。”曾行看着手中的这几张符纸，脸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像是严师终于看到得意门生交出满分答卷，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赞许。
不过转眼间便变了脸色，严肃道：“我跟你说过画符很消耗精力，你哥呢？怎么也不劝着点，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控制一下很容易吃不消。”
“我哥最近忙着相亲，根本没时间管我，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来看我了。”
谢与景状态有些不佳，不过精神倒是很亢奋，他捧着一些生米，操控着两只纸鹤在那儿胡乱啄着。
谢与景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但是一个人只是靠近他都会遭受不幸，更何况那些动物，没几天就死了。
他拒绝了谢与书再次送来的小猫，从此再也没养过任何生物。
起初，谢与景也不知道他哥在相亲。毕竟谢与书才刚刚二十四，年纪轻轻，谈婚论嫁尚早。
直到那天，管家恭敬地将几张照片放在他面前。
他当时还震惊地误以为这是给自己相亲，否则为什么他哥的相亲对象，要他来帮忙选择呢？
管家垂首立于一旁，语气平静：“小少爷误会了。这些是夫人亲自为大少爷挑选的结婚人选。夫人说，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牵连着整个家族的气运，必须慎之又慎。”
谢与景怔住，指尖停在照片上。
“夫人交代，大少爷性子冷淡，难得对谁上心，而小少爷与大少爷自幼一起长大，最懂他性情，让您帮忙看看，选出最适合作为未来少夫人的那一位。”
说着，管家抽出其中一张，轻轻推到他面前：“这是老爷和夫人最中意的一位。家世、年龄和生辰八字，都和大少爷最为相配。”
谢与景盯着那张脸，良久，才低声问：“我哥呢？他喜欢哪个？”
管家回应道：“大少爷说一切听族里安排。”
谢与景拿起那张照片，上面的女生眉目清丽，气质沉静，照片后面写着：苏禾，二十二岁，腊月初三出生，属兔。
“既然父亲和母亲都喜欢她，那就她吧。”
他放下照片，轻轻推了回去。
曾行从谢与景那里出来，又一次驶过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
红灯亮起时，他缓缓刹住车，直到上面的数字倒数到一，他轻踩油门，车子启动的瞬间，一辆黑色轿车从侧向疾驰而过。
那辆车的后座上，时井安静坐着。
他的眼睛被黑布蒙上，双耳罩着宽大的降噪耳机，彻底隔断了视觉和听觉。
若不是他身上没有任何绳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被胁迫或者绑架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蒙布被揭开，时井才重新看见。
他正身处一间纯白色的房间，正前方，是那张熟悉的金属躺椅，旁边是冰冷的机器设备。
他径直走过去，躺下，卷起右臂的袖子，露出整条手臂，皮肤苍白，静脉清晰。
身穿白大褂的人员走过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他拿出一支导管，连接输血管路。
“准备好了？”那人低声问，声音隔着布料，模糊不清。
时井闭上眼，轻轻颔首。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鲜红色的血液开始流动，顺着透明的管路，缓缓汇入血袋中，随着血液的流入，慢慢鼓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懒病又犯了，明天再给大家更一章哈[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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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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