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大半个月，程简觉得浑身疲惫，无所事事的疲惫让他坚持要提前出院。
回归剧组后，铺天盖地的关心刚开始让他有些不适应，后来再被人问起就能简明扼要地说自己没出什么大问题，甚至夸张地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以为回到剧组就不会无聊，却被临时告知除了小幅度动作的戏份，其他全部都用替身完成，如果有近景，也只需要五官演戏，念完台词就好。
如果按一天拍摄十二个小时的工作量来算，程简的出镜时间最多也就半小时。心里实在惭愧，他主动找到王导：“导演，这部分我可以自己来。”
王导上下打量着满脸认真的程简，目光落在他的腰上思量了片刻后摆手把人轰走：“你可以什么啊可以，赶紧休息去！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刚出院就别折腾了......”
程简解释了自己的伤其实早就好了，腰托只是辅助工具。
奈何王导根本不听，副导演更是拿着对讲机把齐川喊来，以命令的语气道：“今天他的戏份结束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能够提早下班的齐川拉着程简走出人群，把人按在休息椅上，双目有神：“能提前收工有什么不好的。”
望着远处手里拿剧本和大家探讨得喜笑颜开的余音，而自己却只能干坐着等待，一句话都插不上，实在不像男主角会做的事情。
程简失落坐着，想起了有人说谢道翊之前拍摄也是动不动就用替身，远远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本来就有不少网友把自己称为“主持界的谢道翊”，如果这时候再被人知道他也是用替身完成拍摄，搞不好又被迫证实他和劣迹艺人如出一辙的作风。
危机感促使程简再次起身抗议：“我都能出院了就说明我工作没问题！”
“坐下！医生说了除了正常的坐立，完全恢复好至少还要一个月，更别说现在那些上山下海的戏份了。你现在只要保证自己每天都可以入镜就阿弥陀佛了，别折腾自己，拖他们后腿。”
齐川又一把将人按回原位。
坐下的那一刻腰托带给身体的异物感尤为明显，仿佛是在附和齐川的话。
所有演员都回到镜头前，而程简终于认输，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像被风霜挫折过后的小草，蔫蔫的。
等到实在坐不住了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算通过感受大自然来疏解心中的郁闷。
程简独自漫步在草原上，看风吹过地面被压弯的草，被吹散的云卷，以及越发明媚的夕阳。
天气格外好，驯马师也牵着温莎闯进视线中，他不自觉地朝那边走去，在离温莎还有几米远就被发现。
驯马师冲他挥手，等他走近了才问：“你恢复得还好吗？听说很严重，还做了手术。”
“只是个小手术，没那么严重。”
程简怕再因为腰托被人驱赶到休息区，赶忙把敞开的外套拢紧，拉好拉链。
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引来驯马师同情的目光。
“其实那天温莎对你没有敌意，它是在邀请你陪她玩，但是它比较激动所以才......”
“没关系，我不和一匹马计较。”早听余音解释过，程简干笑两声。
“那你要再试试和她玩吗？”
“我......要不还是算了吧。”
驯马师没有再强求他，牵着温莎往更反方向走。
温莎体型高大，甩起的尾巴末端刚好扫过程简的脸颊，他猛然想起那天余音骑在马背上自由肆意的画面，心中突然动摇了。
他出声叫住驯马师，“还是让我试试吧。”
有人帮忙分担工作，驯马师求之不得，连忙把手里的苜蓿草塞进他手里：“你喂她吃饭吧，这样可以促进感情。刚好我也能提前去洗马厩，不然晚上下雨又潮了......”
还没来得及问喂养马儿的注意事项，驯马师便飞奔而去，只剩一人一马站在原地默默对视。
在程简犹豫不知如何做出第一个动作的时候，温莎先打破安静的氛围，甩了甩尾巴，耳朵高高竖起，主动张嘴去咬他手里的草料。
和马的嘴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留在尾椎骨的伤口也许已经消失，但往日被马儿拖行的画面历历在目，程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有动作，顺从着配合温莎的节奏，看她嚼得差不多了便机械地递上新的苜蓿草。
两手彻底空空后，温莎意犹未尽地对着重复低头的动作，像个讨食的孩子。
程简对它的恐惧也所剩无几，他无奈摊开掌心给她看：“都被你吃完了。”
听懂意思的温莎仰头对程简龇了龇牙，是在表达不开心。
但程简不懂，以为她又要发起进攻，连连后退了两步。
“她只是没吃饱。”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恰到好处地安抚了程简紧张的情绪。
换好运动装的余音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颗苹果，她故意把苹果在温莎的眼前晃来晃去。
当温莎张开嘴的时候，她又收回手，轻抚着马的鼻子严肃道：“做错了事情要道歉，你和他道歉，我就给你吃苹果。”
大块的苹果散发出清香，温莎有些不情愿地朝程简迈了一步，低下头蹭了蹭程简的肩膀后立刻看向余音。
“不可以这么敷衍。”余音叉腰板着脸看温莎，倒真像在教导小朋友。
程简原本想充当和事佬摆手说“算了，孩子不是故意的”，下一秒温莎便伸出舌头在他脸上来回舔舐。
湿答答的感觉并不好受，程简甚至觉得有点恶心想吐，但也不忍心泼冷水，只能偷偷抬手抹了两把脸又在衣摆擦干净。
余音问他：“你不怕她吗？”
“不怕。”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眉眼却紧绷。
“真的？”余音给温莎喂好苹果，拍着马背挑眉看向程简，“那你要不要再试试？”
“不、不用。”程简生硬地移开眼神，“我今天不太想，下次吧，下次一定。”
“哦——”余音半张着嘴，尾音拉长。
“我可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今天状态不好。”
余音心知肚明，一手牵着温莎，一手牵住程简，语调温柔：“以后你多和她见面，多陪她玩，就不会害怕了。”
草原辽阔，圆月从地平线渐渐升起，夕阳似火般燃烧，云层如同油画里的厚重笔迹，脚下的影子被拉得修长，交织难分。
这天，要拍公主的尸体被带去西珩的剧情。可大家居然都没有往日赶工的焦灼样，手里都攥着一个小小的红包，交头接耳：“有没有现金？”
“十块要不要？”
“十块不吉利啊......”
站在一旁的程简用手肘顶了顶齐川，“今天过节？”
齐川也没经验，问道具老师。
老师说：“剧组有传统，如果拍到角色正式死去的戏份时都会提前给演员准备红包，而收到红包的演员一定要当天晚上十二点前用完。”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道具老师麻利地把五十元现金叠好塞进红包里。程简猜到四和十是因为谐音寓意不好，可捏着道具老师递来的空红包还是好奇：“那五十是什么特殊的意思？”
“五十五十，无视无视。像咱们稍微能说得上的话一般都放五十，有些人就放六块或者八块，图个吉利，意思到了就行。”
刚从房车上走下来的余音又是一袭白裙，鲜艳的红色从脖颈到胸口，硬生生扎进程简的眼睛里。即便知道那红色是道具血浆，他依然惴惴不安。
灯光道具还没开始布置，估摸着离开拍还有不少时间，程简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拿出手机。
也不知道他是打给了谁，不到半小时就有一位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抱着一大一小的纸箱站在眼前：“这一箱是现金，这一箱是红包。现在不是年节，红包不多，只有两百个。”
程简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齐川一起把箱子打开。
蓝色填满了视线，一箱子紧皱的现金堆积着，齐川掂了掂箱子的重量，“拿这么多零钱做什么？”
“包红包啊，不是说五十就是无视么，这么多一定吉利！”
要把皱巴巴的钱捋平整，再拆开红包，把钱叠好放手掌大的红包里，平均下来包一个再快也得半分钟。
齐川耷拉着脑袋，怨气连天：“也不用这么多吧，不是说意思到了就行嘛。”
“女主角当然要最好的。”程简动作快，说话的工夫已经包好了两个，整齐摆在桌上。
当程简抱着一箱红包站在余音面前的时候，她脸上疑惑程度不比周围的人少，“乐文夏已经把红包都收好了，你怎么又拿出来了？”
化妆老师的技术确实好。消瘦的脸颊，面色苍白。程简近距离看她，好像真的看见了死而复生的公主。
他不由分说地把箱子塞进余音怀里：“那是他们给的，这是我给你的。”
“都是你的？”余音微微皱眉。
“嗯，我一个人的！”
等到晚上收工，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收红包的余音居然连衣服都没换，迫不及待回到房车里拆红包。
她把程简的箱子打开，布一个红包，发现是五十。不信邪地又拆了一个，还是五十。再拆一个，依旧是五十。
不算那些零散的红包，光程简这一箱就有一万块。看着计算机上的数字，她突然被难住。
剧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演员收到的红包要在当天用完。
可拍摄所在地实在偏远，别说餐饮娱乐场所，就连店面都没几家，除了最普通的酒店在附近......
钱太多，居然也成为烦恼。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一股浓厚的肉香味从窗外飘进车内，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好像是那户人家在烧烤，好香。”乐文夏也饿了，捧着肚眼巴巴地朝窗外看去。
那户人家的房子在公路对面，是别墅样式，想来应该是富裕人家，如果买下他们的烧烤请大家吃，这一万多应该是够的。
等乐文夏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焦香里嫩的羊腿了。
烧烤架上是两只早已被火烧变色的羊羔，大家虎视眈眈，不停咀嚼着，手里嘴里都是绵密的油脂香味。
炊烟袅袅，人群嬉闹，余音坐在矮椅上，享受这轻松快乐的氛围。
乐文夏左挑右挑，才找到一块精瘦的肉，她端着盘子朝余音走去，发现有人竟然近水楼台，先一步给余音准备好了。
“他那块有肥肉，吃了腻。”乐文夏挨着余音坐下，按住程简的手。
余音的目光在两个颜色不同的盘子间流转，最后冲乐文夏嫣然一笑：“你说得对。”
程简悻悻不乐地收回手。
乐文夏见程简干巴巴地端着盘子，没有要走的意思，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人多眼杂，你注意点儿。”
程简和乐文夏对视了半秒，从她笃定的神色里猜想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和余音的关系，正准备笑呵呵应付过去，突然又被人截住话头。
“注意什么？”
也不知道齐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手里拿着两串还在滴油的肉串，紧张兮兮地靠近乐文夏，“有狗仔还是有代拍？”
“哎呀，你别把油弄我衣服上。”乐文夏拽着自己的袖子，满脸嫌弃地侧身躲开。
四处张望的齐川收回目光，连连点头道是，换了个方向，坐下在程简旁边把羊肉串递给他。
程简也和乐文夏一般拒绝，齐川绷着脸问：“我拼死拼活特地给你抢的。”
“这太多辣椒了，我吃不了。”程简瞥了眼后还是拒绝。
“就一点点，那里辣？”
齐川硬塞给程简，程简也硬着头皮闭着眼尝了一口，还没嚼几下，就五官扭曲地塞回给齐川。
他对辣味的忍受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没有。
余音拿起脚边的水熟练地送到程简面前。
看着程简大口喝完半瓶水还咬牙猛吸凉气，齐川白眼吐槽道：“我奶下床扭一段都比这个辣。”
余音和乐文夏弯腰笑成一团，程简也笑着扯皮：“你奶在外面当舞娘啊？”
齐川举着羊肉串，冷静摇头：“我奶前两年就去世了。”
话落，三人扬起的唇角纷纷僵住，怀着愧疚的目光看向齐川。程简懊恼地把擦嘴的纸巾揉成一团，舌头也打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齐川低头不语，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气氛严肃了两秒后，齐川重新抬头，咬了口肉串后贱兮兮地笑：“哈哈，我骗你们的，其实我奶奶在我没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悲伤氛围的罪魁祸首，程简一拳砸向齐川的肩头，“半大小子，又馋话又多。”
齐川稍一侧身就躲开，“诶，打不着——”
旁边的人打打闹闹，余音却不觉得聒噪，歪头看得津津有味，乐文夏百思不得其解地低声道：“怎么偏偏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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