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了三落,终是任凭着秋风摆弄在荒芜的土地上盘旋打转,奈何摆脱不了入土为安的归宿。
然而在这凋零的季节,逝去的亦给予了新生滋长的养分。
又是一天英语早读,沈骞揉搓着指节专心解答着烧脑的物理题,李慕航昏昏欲睡地翻读着随便从沈骞书桌里抽来的课外书,时不时靠着侧目偷看季航的动向来保持清醒。
“你老看我干嘛?不怕斜视吗?”季航漫不经心地扫过沈骞借给他的法律书籍,崭新的纸张散出水墨气令他头昏脑胀。
李慕航举起书遮住半张脸,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随着他小动作有规律的颤抖,“我们是在向左看齐,你下号施令才能向前看。”
“嗯?”季航闻言抬头扫视而去,隐约间接受到了太多关切的视线。
葛迪佳前倾着身子,双拳握紧搁在书桌的边缘,齐刘海下那双灵动的眼飞得活跃。
江寒露依旧趴伏在课桌上,只是今早的她没有睡觉,右耳紧贴着英语书的单词朗读,视线时不时地着陆在季航的身上。
十七八岁的他们明明都是坦率的直性子偏偏因为羞于说出口的安慰而变得扭捏,后来的某天葛迪佳真的为她的“心口不一”感到无比的后悔。
教室的前排传来保温瓶拧开的轻响,杜旭丽吹拂开桂圆红枣茶的热气,又不确定地凑近生怕它没了生息。
季航折过《刑法通论》的第一百三十七页,笔尖划过关于疲劳驾驶致死的量刑相关,神色平静地回应道,“我现在很好,请勿打扰。”
“OK。”李慕航边说边幅度绝大地比出手势,凝滞地周遭恢复了常有的喧闹。
季航似乎变回了那个高高挂起的桀骜少年,不过他的心早已蒙尘。
太过压抑的早自习让李慕航很是不习惯,他丢下那本《老人与海》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到季航的身边问道,“你今天上晚自习吗?”
“够呛。”季航回答着揉了揉发昏脑壳,“阿杜让我缓解两天,有事干的时候不觉得累,但一坐进教室就忍不住打瞌睡,我顶不住了就回去补觉,怎么?你有事?”
“没有。”李慕航撤回身子,随即露出一口大白牙洒脱道,“我乐于助人,替别人问的。”
“哦。”季航淡然丢给他一个白眼。
竖耳倾听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勾起了嘴角。
教学楼走廊飘荡着食物与修正液混合的气息,值日生刚拖过的地砖泛着冷光。
午休时分阳光斜照进教室,形成明暗交错的光栅。
梧桐树的倒影在玻璃窗上碎成金箔,教室内蔓延着均匀的呼吸声。
葛迪佳在深度睡眠中突然感到有人抽走了她倚靠的课桌,整个人向着虚空坠落三万里,失重感让她顿时惊醒。
木质桌沿被她突然地推动连带着碰撞了江寒露的书桌,午时熟睡的她疲惫到睁不开眼皮,微微蹙眉后又沉沉睡去。
葛迪佳撑起发麻的手臂,手臂还残留着校服外套压出的凹凸纹路。好在前桌的座椅离她稍远否则被她打扰的恐怕不只一人。
脖颈的细细汗珠随着吞咽动作滚进校服领口,葛迪佳泄力滑落而下。
值日生忘记关严的窗缝漏进秋日的喧闹,她揉着压出睡痕的侧脸从臂弯抬头时,沈骞的自动铅笔正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笔尖投下的影子落在被法典镇压的草稿纸边缘。
【所以你为什么要学法律?】
忽然递来的小纸条惊得沈骞指尖微颤,但他仍垂首誊抄着已有思路的演算。
草木色的纸透穿着遒劲字迹,正反两面晕染着葛迪佳黑色钢笔晕开的乌云片片。
沈骞指尖夹着那粗糙的纸片仍专注地画着受力分析图。
狭窄的过道,葛迪佳将脸埋住仅露出晶亮亮的双眸,视线游离地跨越不远不近的“楚河汉界”。
【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沈骞将方纸翻面,铅笔在纸面游走时带起细碎纤维。
“啪嗒”纸团敲打的木质桌面,葛迪佳懒洋洋的一拆映入眼帘的却是之前她与江寒露的私密小话。
季航替李慕航免去了那么多作业,“罪证”留了一堆,葛迪佳得到的只有这一片而已。
她耳尖泛起珊瑚色,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袖口的墨迹。
【?】
沈骞收到回复后,镜片遮挡的目光扫过葛迪佳泛红的耳垂。
【书是我小侄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重温经典有何不可?】
【嗷,可。书那么新,你的生日是刚过去?】
【八月二十八号。】
【哦,开学的前一天?】
【嗯。你呢?生日是几号?】
【我不过阳历,只记得住是农历二月初一,龙抬头的前一天。】
……
走廊传来老师的高跟鞋声,午休结束铃教学楼里到处流淌。
沈骞随手将纸条恢复成船只夹进法典里,十七岁的他无意间成为了收藏家。
李慕航哀叫着伸个懒腰,哈欠连天吃口不清地问沈骞,“中午是什么东西在教室里飞吗?‘啪嗒啪嗒’的吵得我都睡不好。”
“你快闭嘴吧。”季航后仰着头转动肩颈吐槽着,“你那呼噜声可不像是没睡好。”
沈骞莞尔一笑,眼神不自觉地往右边瞄了瞄。
“风吹得落叶直往玻璃上飘,秋天也该到了。”
“是啊。”李慕航重新趴回桌上接话道,“是这季节让我如此乏力,不是我想睡,是我得遵守自然界的规律。”
秋华与盛夏为伴,向冬附炎,昼夜的时长交替变换默默地显露在太阳的作息之间。
傍晚的放学曲从步入高三开始便也只是个短暂休息的提示。
葛迪佳迷迷糊糊地倦怠了一下午,头脑昏沉就没有和其余三人出门就餐。
“佳哥你真的不去吃饭吗?”李慕航帮季航提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才想起来问道。
沈骞被堵在门口不得不也回过身看她。
葛迪佳捏了捏江寒露搭在她肩上的手,回话时提不起半分精神。
“我睡会,你们吃饭带上寒露吧,吃完了给我带一份回来就行,随便什么,能垫吧一口熬过晚自习就行。”
“好吧。”江寒露瘪瘪嘴没有强求,“这个时间有点凉,你把外套穿上睡吧。”
“嗯。”葛迪佳扯了扯唇瓣,恨不得即刻昏睡过去。
暮色浸染走廊,叽叽喳喳的谈话虚虚实实。
葛迪佳第二次经历“肌抽跃”后才意识到最近太重的心事竟惹得她神经衰弱至此。
前排的周小蕊把吃到一半的鸡蛋灌饼藏到身后,像被按下暂停键。
“佳哥你咋了?做噩梦了?”周小蕊忙吞下嘴中的残食询问道。
葛迪佳摆了摆手,拉伸着酸痛的四肢,“刚才是你们在说话吗?说什么呢?那么热闹。”
见葛迪佳也感兴趣,周小蕊彻底失了吃东西的兴致,擦了擦嘴巴,迫不及待地分享道,“我听说隔壁二高中有个高三的女生昨天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被变态尾随了,不过幸亏她跑得快没受到什么伤害,否则一个小女孩会遭遇什么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啊。”
“确实。”葛迪佳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眼睛不受控地粘在周小蕊的鸡蛋饼上,然而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渴求,继续侃侃而谈。
“就是便宜了那个变态没被抓住,搞得人心惶惶的,吓得那女同学更是不敢出门,休学在家静养了。”
“这么可怕啊?报警了没呀?”
“报了,但人跑了,现在就怕人没抓到还再作案。”
“诶我的妈,你说得我今晚都不敢回家了。”
周围的女同学七嘴八舌的吵个不停,葛迪佳呆呆地盯住一处,没得感情补了一句,“大家还是注意安全为好。”
夕阳染红了墨绿色的黑板边缘,葛迪佳胃里空空看着枯叶如枫,终于江寒露他们回来了。
“佳哥吃饭了,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老太太鸡蛋饼,开心吧?”李慕航邀功似的亦跑亦跳地摇转着沉甸甸的塑料口袋。
沈骞走在他的身后,手臂不由自主地跟着绷紧。
“你可不可以不得瑟,赶紧给我。”葛迪佳神色有些急躁,吓得李慕航赶忙将食物呈上。
江寒露贴心地递来一杯温豆浆。
葛迪佳接过猛吮吸了一口,低血糖的不适被缓解,她的头脑也逐渐清醒。
“对了寒露,季航先回去了,你今晚怎么回家?阿姨来接你吗?”葛迪佳边剥开鸡蛋饼的纸包边问道。
江寒露抽出纸抽给她后回复,“我妈妈去二姨家看表姐新出生的小外甥了,今晚我自己回家。”
“那你爸呢?”
葛迪佳顺势脱口,丝毫没有察觉到江寒露脸上闪过的片刻不自然。
“我妈都不在家,他更不会在了,怎么了?”
葛迪佳粗略地咀嚼,生菜在齿间“咯吱”作响。
“李大爷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晚上有坏人流窜,好像最近又出来作案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不如和阿姨说一声今晚去我家吧,李慕航虽然不靠谱,但起码像个保安,你说呢?”
“佳哥,我怎么就像保安了?”李慕航不乐意地越过沈骞探出个头。
江寒露瞅见笑着应道,“是像。”
一场因八卦而衍生的交谈,原本无人挂心,直到杜旭丽神色严肃地在放学前特意叮嘱了一次安全问题,所有人很难不引起重视。
路灯次第亮起,车轮碾压着冷清的马路。
李慕航骑着自行车左摇右晃没个正形,葛迪佳载着江寒露腾不出脚来踹他。
老城区的照明昏暗幽然,回到平房区需要绕过数不清的小路。
“诶,你们知道吗?云湾小区九点以后就没了门禁,不如我们抄个近路,顺便去参观一下所谓富人区的生活环境啊?”顶风蹬车,李慕航累得两股战战。
葛迪佳丢给他一个白眼刚想拒绝,逆风让她一时不易开口,后座的江寒露倒是答应了李慕航为了偷懒的提议。
云湾佳苑,五彩斑斓的喷泉应着月亮寒凉,四处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如置白日。
长椅上一对中年人目中无人的亲热,男人背影扭曲那对和江寒露同样的招风耳却十分明显。
“大晚上的回家腻歪不好吗,搞得跟偷情似的,叫人恶心。”李慕航单脚撑地,双手狠狠搓着手臂,不禁打着寒颤。
楼宇间的昏黄流泻在葛迪佳的长发,飞扬的发丝迷了江寒露的眼睛,给蒙上了一层水汽。
“那是沈骞吧,他家也住在这。”淡漠的平述语气沾满了凄意。
葛迪佳逆着秀发的阻挡扫过脸庞的秀发望去。
沈骞单身提车打开楼门,感应灯笼在他的头顶,盛如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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