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一更一替,以“二”字开头的高考倒计时仍旧在不留情义的递减。
因为经历过了几次“坠崖”般的神经性抽搐,所以近来一段时间葛迪佳午睡时基本上都是处于浅眠的状态。
僻静的板油马路,秋老虎独自得意地耍着威风。
闷热的教室今天也不知怎么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李慕航的呼吸插在呼噜声之间愈发沉重,葛迪佳烦躁地抖动着校服领口却没有感到一丁点的凉快。
口干舌燥的她闭着双眼胡乱摸索的水瓶,温热的手掌偶然地碰触到了清爽的木质椅面。
“寒露去哪了?”葛迪佳半梦半醒地在心里想着,被汗水渗透的皮肤在稍有的降温作用下,神经也跟着放松起来。
尽管是倾向右的奇怪睡姿,但她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
束起的马尾自然地垂挂在书桌侧边如浓密的笔豪,只要没有外力影响将是稳定的控制。
然而身后响起了极其细小的响动,移动了沈骞桌面上草稿纸的位置,同时卷起了几缕不安分的青丝。
午休结束前的七分钟,葛迪佳抖动着身体清醒过来。
江寒露的位置上除了她湿漉漉的手掌印,人还没回来。
偏睡的后遗症搞得她浑身酸疼,甚至连脖子都难以转动。
“哦呦。”葛迪佳轻轻地吃痛出声,脖颈的牵扯力堪比幼时压筋的酸爽,这种感觉简直比落枕了还要难受。
她缓缓地转动的身体,正身的途中几次疼得她倒吸凉气,头脑瞬间清醒,全然不见残存的燥热昏沉。
操场蒸腾的塑焦味飘进鼻腔,葛迪佳不自觉地扭头看向窗边,距离她大约两尺远的座椅上同样是空无一人。
当然早醒的人也不只有她,季航也在看着她的方向。
上课铃碾碎了凝固的时间,沈骞提着数十杯酸梅汤先走进教室,江寒露则是紧紧地捂住胸口跟着后面,她的眼中要冷气液化后的水汽。
“杜姐请大家解暑。”沈骞说着将四个分开的口袋放到每一排的桌面。
扯了枕头的瞌睡人当下正需要解渴。
男生高喊着,“杜姐万岁!”
迷迷瞪瞪的李慕航连忙跃起来接话道,“早恋无罪!”
哄堂的大笑声吵醒了反应迟钝的肾上腺素。
杜旭丽拿着会议笔记进门时脸上闪过佯装的不悦,“怎么?李慕航你又看上哪家园子里的小白菜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虽然不封建,但是绝不支持阻挡彼此前进的错误感情,所以你,没考进全学年倒数五十名以前,最好别动歪心思,为自己积点德,免得英年早逝。”
“哈哈哈哈哈……”
欢笑的吵闹炸开在安静的走廊一隅,李慕航承着杜旭丽的调侃打趣,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如果能力和外表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那么请赐予优秀的我罪上加罪吧。”
李慕航演得投入,身旁的季航觉得他矫揉造作的实在恶心,忍不住起身将酸梅汤泚进李慕航的张大的嘴巴里。
“真想毒死你。”
“季航!偷袭算什么本事?”李慕航胡乱地抹掉唇边的水渍,一副要和季航决一高下的挑衅。
奈何对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李慕航一八几的身高却是比季航矮了三公分。
精壮的肩膀有修长的胳膊桎梏,李慕航赶忙求饶。
“航哥,我错了。”
“你知道就好。”季航收紧手臂,面带微笑,露出的洁白牙齿闪着和颈间吊坠一眼的鲜活光芒。
杜旭丽任由两人打闹完才气定神闲地站到讲台上宣布,“前不久出没的那个不法分子已经被警察抓住了,隔壁校的同学也在积极的接受心理治疗想必早日会重返学校。”
“我再次重申一遍,高三是痛苦又关键的时期如果你不想再遭一次罪,那就给我咬牙挺住这二百多天,以你们现在的能力有些事只能是听听终究无法干预。”
“所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在这个班里我是你们的第一责任人,任何事需要我帮忙都可以开口。”
“别的我不敢说,起码你生了什么病,我知道该给你开什么药,哪怕是有个别同学的心灵患上了小感冒,记得来找我,保证对症下药。”
杜旭丽的话听起来不甚柔和,却是印证了她的性格。
人总说教书育人者多给予旁人如沐春风的温和,那么杜旭丽就是那少数的一部分,她恰如秋末冬初的晚风,清扫着流云留霞光绚烂,给人通透之感。
葛迪佳默默不做声地叼着透明吸光,以最不露痕迹的方式瞥见江寒露偷偷从衣摆下方抽出来一个信封随后语速地塞进书包里。
抽吸声充斥着整间教室,这一个整体享受的同一种教育模式,可是日后长成的终是身份各异的同龄人。
透亮的窗映不出交叠的人影,葛迪佳盯着地面上的两个若离若远的小人,没有理由问沈骞和江寒露一句,“你们中午去哪了?”
暮色将银杏叶拓在柏油路上,江寒露的帆布鞋碾过叶脉时发出细碎声响。
季航的指尖在书包侧袋摸索,白色药瓶标签上的“Vitamin B12”字样被磨得只剩虚影。
蓝色胶囊滚落掌心时,他听见江寒露帆布鞋碾碎银杏果的闷响,这声音总让他想起父亲葬礼那日,骨灰盒入土时砂石滚落的细碎动静。
“你今天中午没有午睡?”他拧开水瓶盖借着服药,口齿听起来并不清晰。
“嗯。”江寒露紧张地捏紧了书包带,“太热了,我睡不着,去楼下的阴凉处透透气。”
“和沈骞一起?”季航旋紧药瓶盖的咔嗒声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江寒露随之身体一僵,“没有,他偶尔去外面的长椅做题,碰巧遇到了而已。”
“哦。”季航耷拉着眼皮表现的漫不经心,“我妈最近在处理我爸留下来的烂摊子,等她忙完过段时间叫刘姨来我们家聚一聚吧。”
“好。”江寒露低头应允。
暮色吞没了药瓶最后一点反光,柏油路上两道影子被无限拉长,像两条终于找到平衡的“轴对称图形”。
江寒露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好端着热好的鸡汤放到客厅的餐桌上。
“露露回来了?今天怎么样?在学校累不累?”刘薇接过女儿的书包例行询问。
“还好。”江寒露日复一日的搪塞回答吐口而出。
刘薇苦涩地抽抽嘴角,她做了二十几年家庭主妇,习惯照顾好丈夫和女儿的衣食住行,连嘘寒问暖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又没回来?”江寒露搅动着鸡汤上漂浮的油花问道。
刘薇尴尬地攥了攥拳头,“嗯,你爸今晚有应酬,应该是不回来了,你喝完汤就回房间休息吧。”
“妈,这种自欺欺人的生活你还要继续多久?”
江寒露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质问犹如一把利刃刺痛着刘薇的内心。
丈夫长时间的出轨她人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刘薇没有料想到她的女儿曾不只一次的亲眼目睹过自己的父亲与别的女人亲热。
“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苍白的辩解像汤中的肉丝一般多余。
江寒露失了胃口,偏过头眺望着远处的灯火辉煌,直到一盏盏家灯熄灭,入目的黑暗放大了她和刘薇的凄惨。
犹豫的手在书包边缘进进出出的来回试探,指尖抚摸到坚硬的信封边缘后,江寒露才算是下定了决心。
她将装满江林楚与其他女人恩爱快活的照片一一呈现在久违的眼前。
“云湾佳苑全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他在那给小三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而你和我住在这七十平方不到的老屋子,妈你觉得公平吗?”
刘薇的手指在照片上蜷缩成苍白的茧,月光从防盗窗的格子里漏进来,把那些香艳的画面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她突然开始整理餐桌,把冷透的鸡汤倒进印着牡丹花的保温壶里,陶瓷与陶瓷碰撞出清脆的颤音。
“你爸这些年来没有为你少花一分钱,你才高三以后考上大学用钱的地方更多,这房子虽然小但起码离学校近。”她拧保温壶的手腕浮现出青筋,“大房子以后也会有的。”
江寒露的指甲掐进掌心,老旧吊灯在眼底晃出光斑。
“所以你还要忍?”她抓起照片里女人隆起的腹部特写,“不知道再过多久他的私生子就要出生了,你口口声声为了,那请问到时候分给我的还有多少财产?”
刘薇的耳环在颤抖,那是二十年前江林楚送的白金素圈。
她突然解开围裙,露出领口磨得起球的睡衣,“妈妈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你?”江寒露笑得呛出眼泪,“妈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当他每次心情不好回来冲着你发泄起,每一个夜晚我都是睁着眼睛度过的。”
月光爬上防盗窗时,刘薇终于把脸埋进女儿带着酸梅汤气息的校服里,忽然房门被大力打开。
江林楚带着怒气,脸上不知为何多了几处擦伤。
刘薇快速将桌面收拾干净,慌忙地关切他,“怎么了?”
江林楚不悦地扯下领带,白色的衬衫上有忽略不掉的口红印和刺鼻的高端香水味。
他仿佛视若无睹地只管臭骂道,“两个不长眼的学生在小区里骑车也不知道控制速度,冲着我就撞来,那莽撞的小子还用死沉沉的书包砸了我一下。”
“跟他一起那女孩也不是个好东西,横冲直撞的一点都没有规矩,真的倒霉,晦气的很。”
口无遮拦的语言听得刘薇和江寒露一弃蹙眉。
江林楚没有注意到妻女神态的嫌恶,想起来情人被车轮碾压的狼狈模样,他更是没有了好气。
“你们俩杵在这里做什么?我天天在外忙着挣钱养活你们,看不见我受伤了吗?拿药箱去啊!”江林楚将一腔愤怒发泄到了刘薇身上。
成团的领带砸在她的腿上发出一身闷响,江寒露注视着母亲捡拾领带的手指,那枚尺寸过大的婚戒在无名指上勒出青紫痕迹,就像父亲情妇孕肚上那条嵌着碎钻的铂金项链,都在月光下泛着相似的冷光。
江寒露见状却莫名其妙的笑了。
那一刻刘薇第一次发现,十七年来是她挡住了从阳台渗进来可以笼罩在江寒露身上的霓虹光影。
客厅里江林楚扯着嗓子抒发着恼火,听起来像是他那个娇弱的小女朋友因为他今晚的不佳表现而把他赶了出来。
江寒露端详着掌心的蓝色药片想起来了一周前她找沈骞帮忙时的场景。
校园里的梧桐树下,只有无法在午间打盹的枯叶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家住在云湾佳苑对不对?”
“是。”沈骞警惕的敛起眼眸,“怎么了?”
江寒露恬静的眉眼闪过淡淡的希望,“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在季叔叔的葬礼上你见过我爸爸吧,他在不回家的时候总是频繁的出入你家所在的那栋楼,假如你遇到他时发现他旁边的女人并非我妈妈,能不能请你拍一些照片给我?”江寒露不安地绞着手指。
她相信沈骞才会毫无保留地将家里的秘密与他分享。
江寒露以为沈骞可以把季航引出泥潭深渊,那么以他为首的那条友谊之船为何不能也拉她上岸?
她的懦弱遗传自母亲的基因,规避不掉的缺点意外的赠予了她太多小确幸。
倘若不是开学第一天葛迪佳见到她孤零零地被挤在角落里,或许她的高中生活只能与望不可及的季航做伴,必要时还要与他保持距离。
葛迪佳曾是江寒露在夹缝里主动投来的一束光,可惜这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坐享其成,要想无束无拘地行走在广阔的天地中,江寒露需要突破自己。
救命稻草长在格格不入的世外之地,那里却没有界限,只要她有勇气靠近。
沈骞手中的中性笔被他按动着“咔哒”作响,江寒露察觉到了他的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幽幽的开口,“按照相关法律,未经当事人允许的偷拍不足以构成证据,所以我……”
“没关系。”江寒露打断了沈骞的话语,“我要照片是为了让我妈妈认清现实,至于怎么处理要看她自己,毕竟那是她的婚姻。”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拯救我自己。
沈骞答应的那一刻,茂密的梧桐树叫醒了秋风,抖动着叶片沙沙作响。
江寒露的睫毛随着眼皮的细微抽动轻颤,她一直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生性温吞,仿佛成不了大器。
好在她还自私自利懂得爱自己,也幸亏使她窒息的病态亲情好在有回春的友情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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