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低矮的平房,绚丽的全貌在宽敞的落地窗前铺展开。
沈骞背着疲惫到连手抬不起来的纪钟歆停在一楼小院的花椒树前,鼻腔被刺激地喷嚏不断。
他的双手固定着纪钟歆的小腿不敢松开,瘙痒感流窜在呼吸道里,沈骞难受地直摇头。
“你到底是累还是不累啊?”他说话时染上了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更加无奈。
纪钟歆正吃力地够着头顶的花椒枝,因为沈骞乱动的缘故始终就差那么一点。
泄气的她紧贴着沈骞的脖颈,双臂下垂,像个埋怨的小鬼。
“小叔,要不你去换我爸爸来驼我吧,你颠得我胸口好痛。”
“你还是祸害我一个人,放过你爸爸吧。”
纪钟歆的父亲是沈骞的表哥,早些年因为玩摩托车而出了车祸后留下了不小的身体缺陷,但小小的她似乎从来没有在意。
沈骞将纪钟歆的身子向上窜了窜,实在不明白缘由,于是问道,“又摘花椒做什么?早上不是摘过了吗?”
纪钟歆卯足了劲一把抓住了摇晃的叶,咬牙切齿地不满道,“那不是都贡献给你的朋友了吗?”
灰褐色的枝条被她攥在手里,麻香肆意,沈骞不忘提醒她小心有刺。
“知道啦。”纪钟歆满意地晃了晃手,继续说道,“爷爷说中秋过后的花椒味道最好,姑奶奶今晚要做麻婆豆腐,我是摘给她用的。”
钟家向来“重女”,沈骞的母亲曾是上一辈的老来独女便是备受宠爱。
纪钟歆的爷爷在世时作为大哥一直拉扯着钟爱不说,待到自家孙女出生,对其的用心堪比为“娇惯”。
而眼前的这颗花椒树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爷爷是因为你喜欢吃麻,才种xia这棵树陪着你长大,也希望你这一辈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但照你这么薅下去啊,我觉得它都快秃了。”沈骞调笑地摇了摇纪钟歆的身子,“你以后不会哭着啃树皮吧?”
“小叔!”纪钟歆气得在沈骞的背上乱动,叶片蹭得他耳后泛起一片酥麻的红痕。
“你们俩上哪野去了才回来?”钟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着得体的蓝色套装,明眸善睐,散发着自家琴行里常年挥发的松香。
“妈。”沈骞半蹲着身子随口问候。
纪钟歆兴奋地一跃而下跑到钟爱身边抱着她撒娇,“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
“讨厌的甲方放假的最后一天也不让人清闲,我爸妈出去约会了!你不在家,没人陪我玩!好不容易把小叔拖出去了,他刚才还欺负我!”
纪钟歆边告状边跺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钟爱偷偷地揉了揉额头。
年近半百的她不再是那家小琴行的推销员,努力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在沈骞上初中那年盘下了店铺当上了小老板,养大了孩子然而始终不是一位称职的长辈。
钟爱温柔地把纪钟歆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大言不惭道,“我向来帮理不帮亲的,所以你们俩的官司,我可不接手,要不打一架?谁赢了算谁有理?”
“不要!”纪钟歆挣脱而出拒绝,“姑奶奶说这话就是在帮着小叔,心儿吃醋了你看着办吧!”
“哦。”钟爱强忍着笑耐心地反问道,“那麻婆豆腐还吃不吃?”
纪钟歆不假思索地狂点头,“吃!”
“那回家吧。”钟爱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的细纹里。
她牵起纪钟歆,被背包占据的手也没忘了抚摸到沈骞的脊背,轻柔的摩擦是专属于母亲在面对处于青春期而她的疏远的儿子的妥协和示好。
面对钟爱不大肆张扬的关心,沈骞终究是很难和她单独坐到一起谈谈心,聊聊家长里短和所见所闻。
暮色把三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砖小径上,纪钟歆蹦跳着踩过那些交叠的暗影,碎花裙摆扫过干枯的野草。
钟爱的脖颈微仰,沈骞看见她颈纹里卡着松香粉末,在夕照里像撒了层金箔。
砂锅在灶台上咕嘟作响,花椒的麻香混着豆瓣酱的醇厚在空气里织网。
沈骞的房门轻轻合上,将厨房的烟火气隔绝在外。
他靠着门板站了片刻,直到楼下的动画片主题曲变成广告声,才走到书桌前拧亮台灯。
刻意的将目光下移便看见手风琴箱地蜷在床底,箱角的划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十二岁前数不清的日子里他拖着它去赶公交车,金属滑轮在柏油路上刻的印记,像一道永远结不了痂的疤。
台灯的光晕在琴箱表面投下一圈暖黄,沈骞蹲下身时,膝盖处传来地板渗入的凉意。
手指刚触到铜锁扣,积灰便簌簌落下,在光柱里跳起细小的舞。
这箱子跟着他搬了三次家,每次母亲都用防尘布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里面装着定时炸弹。
“咔嗒”一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意大利小牛皮内衬上,钢笔戳出的“垃圾”字迹已褪成暗褐,旁边贴着母亲手写的便利贴:小骞的八度音准进步了许多。
沈骞的指尖抚过贝司键,某个升Fa键突然弹起,发出垂死的蜂鸣。
他想起公园里的那个小女孩,她可以坐在父亲肩头,发梢沾着人民公园的桂花香,而不是被那同一个人束缚在方寸的板凳上。
沈骞抚摸着褪色的手风琴谱,父亲用朱砂笔写的“情感干涩”批注已然斑驳。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响以及纪钟歆愉悦的声调。
“爸爸妈妈,你们舍得回来了?”
“诶,心儿,今天和小叔出去玩的怎么样啊?”纪雅洁来不及换鞋搀扶着钟启明扯着脖子回应。
纪钟歆兴冲冲地跑来如实回答道,“非常好!”
“认识了好多小叔的新朋友,帅气的,温婉的,甜美的,还有胆小的。”
“呦嚯,这么热闹呢。”钟启明单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语气温柔,“那快和爸爸说说,都去玩什么了?”
“鬼屋!”纪钟歆跳着回答,“可有意思了爸爸!”
“小叔的朋友里有一个叫李慕航的哥哥,明明很胆小却能够把鬼屋里的鬼都吓一跳,害得季航哥哥被假骷髅追着跑,把露露姐的丸子头撞成了蒲公英!”
纪钟歆绘声绘色地描绘笑得身子前仰后合,三个人长辈和她一起高兴着,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还有小迪姐姐!”
“她和小叔都不喜欢鬼屋,所以一起去了镜子迷宫。”
“姑奶奶那个姐姐长得圆圆甜甜的可是性格潇洒的很。”纪钟歆依靠在钟爱怀里,眼神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赏和羡慕。
“我喜欢她,也喜欢其他的哥哥姐姐,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大好人。”
“是吗?”钟爱刻意讶异地反问,下颌抵在纪钟歆的头顶,欣慰地收紧了手臂,“谢谢你告诉姑奶奶这些,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小叔已经交了这么多好朋友。”
“不客气!”纪钟歆得意地弯起嘴角。
童声穿过层层楼板,与书桌手机响起的提示音呼应。
【偏航的船长:[图片]】
【偏航的船长:小美人鱼赏的礼物就剩三颗了!】
【渡川:你好像还没被砸够?】
【酷的鹿:剩下的哪里去了?】
【偏航的船长:@迪迪哒被她骗走说是拿回家给尤奶奶做菜了!】
【迪迪哒:@偏航的船长骗你的。
【迪迪哒:其实是叫我拿来留作纪念了】
随之葛迪佳发来了一张类似于香囊的图片。
【偏航的船长:佳哥你土匪啊!】
【渡川:人家这叫资源合理利用】
【迪迪哒:对喽~记得给我的说说点赞呦~】
沈骞点开葛迪佳的空间,最新动态是块红布缝成的心形口袋,饱满的花椒粒从缝隙探出头,配文写着:你不是我,怎么会明白我的独特品味;我不是你,却能懂得镜中人的悲喜。
楼下的谈笑声隐约传来,纪钟歆正在演示李慕航在鬼屋里撞翻道具的滑稽模样。
书桌上的台灯闪烁,照亮了沈骞来不及收拾的作业。
他的手指抚过语文卷纸上莫名其妙写下的关于《微光》主题的作文。
开启的钢笔悬在纸面,墨水滴在“你”字上洇开乌黑银河。
月光穿过百叶窗,将沈骞的影子投在墙面的作文剪报上。
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镜宫的偷拍照泛起微光。
照片里葛迪佳的眼睛化作星群,而某个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悬空的手正指向虚空中的某个名字。
沈骞悸动的心难以镇定,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通读着已结尾的文章。
葛迪佳说“镜子永远会骗人”时的侧脸突然清晰起来。
窗外的花椒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沈骞摩挲着笔身留下了指纹的汗渍。
不知是受了什么因素的驱使,他犹豫着提笔写下一句,“我该如何写你——你明媚;不全是我暗藏的私心作祟。”
风掀起窗帘,卷着楼下的炝锅香扑进来,灯带的电路滋滋作响,像极了手风琴漏气的风箱声。
沈骞摸到口袋里那颗纪钟歆塞进的花椒颗粒,暗红果实在月光下裂开细小的口,似宣告着他自此也拥有了只敢向岁月吐露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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