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浸透了桂花的蜜糖将走廊染成了蜜渍色,响彻校园的早读铃声惊醒了偷眠的麻雀。
一周的假期过后,高三学期的复习也正式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每年的这个时候,东宜高中为了给某些还未寻到方向的懵懂备考生树立起几杆有奔头的航标,就会请省内的高校前来宣传,然而今年的第一所到来的学校则是西港海事大学。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定是引得不少好奇的目光,别的班级如何,葛迪佳不知道,只是十三班的气氛充斥着稀有的紧张。
她抱着收好的语文作业站在讲台边时,杜旭丽难得认真地检查着每一科的卷纸,高跟鞋磕得地面“咔哒”作响。
葛迪佳费力地卸下堆叠起来沉甸甸的纸张,心虚地垫脚张望。
“傻站着干嘛?放下回去吧。”杜旭丽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哦。”葛迪佳瘪了瘪嘴,走回座位时向最后一排的四个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李慕航后颈的冷汗在玻璃后泛着光,他用手肘捅了捅季航问,“你说阿杜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她什么时候查作业查得这么严过?”
“我怎么知道?”季航懊恼地扣着桌面上陈旧的划痕,垂死挣扎似的灵机一动,“诶你们说我现在突然犯病怎么样?”
他以为杜旭丽起码会饶恕那个“傻乎乎”用美工刀作妖的短暂变身。
“作案工具呢?”李慕航想起自己暑假那几十张被蓄意破坏的试卷一时间重燃起了希冀。
季航不自觉地望了江寒露一眼,尴尬地摸了摸口袋,“没带。”
“那算了吧。”李慕航认命似的唉声叹气,痛苦地闭紧双眼,他终于鼓足勇气腾然而起高声道,“阿杜!不好了!季航的手受伤了!”
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被点名接戏的季航,下意识攥紧左手的食指,佯装痛苦喊着,“疼……好疼啊。”
压迫的指尖因冲血变得通红,李慕航为这以假乱真的场景不由憋笑到肩膀直抖。
“嗯。”杜旭丽依旧低着头,声音冷漠地问道,“需要我替你们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季航有气无力地回应,“我们俩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就好了。”
说完季航将身子偏到李慕航的肩膀。李慕航别过脸搀扶着他,旁边的沈骞和其他人更是无法直视他俩的浮夸。
杜旭丽迷起眼,似笑非笑地又问,“伤的不是右手吧。”
“不是。”季航迅速回应,丝毫没察觉到暗藏的圈套。
“那好,既然一时半会死不了,那就在黑板上把物理卷纸上的所有附加题当着我的面再做一遍。”杜旭丽修剪整齐的手指夹着两根粉笔。
她好整以暇的模样瞬间叫李慕航和季航破功。
两个人皱巴着脸越过沈骞在众人的同情目光护送下走出了教室。
胆战心惊看了半天热闹的江寒露在杜旭丽似有似无的扫视下如坐针毡。
座位上陆续有放弃蒙混过关的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几分钟的时间,教室空了大半。
身穿深蓝校服的男生站在门口,眼前的阵势叫他意想不到,他只好试探地问道,“老师您好,我们是西港海事的学生,请问可以来咱们班给同学们做个简介吗?”
“当然,非常欢迎。”杜旭丽一秒钟绽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
戒尺“啪”地一声被扔在讲桌上,吓得海事的学生身子一震,杜旭丽连忙安抚,背过身冷脸反问,“那两份分工明确的标准答案不出去凉快一会儿吗?”
走廊罚站队伍又添新成员时,讲台上播放的纪录片里,巨轮破开靛青色海浪,穿着橙色救生衣的身影在甲板上列队。
葛迪佳挨着江寒露嘴巴撅得老高,她们俩藏在了三个男生的后面。
深蓝色制服在阳光下泛起细碎银光,领口的海浪纹随着呼吸起伏。“各位同学好,我们是西港海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大三学生。”
“这是我国最大的海上救援训练基地......”
海事大学的宣讲正讲到关键处,玻璃窗映出走廊上罚站的队伍,李慕航正踮脚偷瞄教室里的投影,季航忙着嗔怪江寒露沉不住气。
葛迪佳用余光观察着离她不远的沈骞,曾说过喜欢航海的他眼下盯着脚尖表现出从没有过的心不在焉。
杜旭丽抱臂靠在门边,敞开的大门清晰地传递出每一个文字,她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沈骞听得清楚吗?”
“嗯?”少年抬起的眸色中闪过一丝怅然。
杜旭丽笑得更深,她捏起那张西港海事宣传册,浪花校徽闪闪发光,“能做出航海附加题的法学生一定也好奇灯塔的近距离模样,你说我猜的对吗?”
对,也不对。
沈骞沉默地接过杜旭丽递给他的宣传册,心口的苦涩蔓延到嘴角。
西港海事大学的宣讲视频放到中后段,镜头扫过老码头第三根系船柱。
沈骞的镜片漫过一线幽蓝,葛迪佳数着瓷砖缝里的粉笔灰,瞥见他的颈侧血管随西港海事大学招生宣讲的声波起伏。
良久后他垂眸的唇语喃喃着,“贪心的人便会迷失方向。”
午间,从天而降的纸条拉回了沈骞偏远的思绪,一上午没完成一套理综卷子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出了很大的问题。
而葛迪佳抛出建议像是给了他喘口气的机会。
【出去走走吗?】
【好。】
静谧的午休校园,老李为他们偷开的后门,同时撕开了暧昧文学的扉页。
十月的江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渡口,锈迹斑斑的铁链在缆桩上吱呀摇晃。
沈骞跟在葛迪佳身后踩上跳板,渡轮甲板正渗出潮湿的咸腥气,混着机油味往鼻腔里钻。
“往返只需要两块钱,怎么样?这样的散心待遇不错吧?”葛迪佳说完将脸缩进衣领保暖。
船尾发动机轰然作响,惊飞了桅杆上打盹的白鹭。
沈骞望着江心浮标随浪起伏问她,“你还好奇我为什么学法律吗?”
葛迪佳思考着,唇摩擦着棉质外套的布料逐渐发麻。
“你想当律师吧?”
“嗯。”沈骞扶住栏杆,葛迪佳的马尾扫过他的虎口,那里还留着昨晚被琴箱铜扣划伤的红痕。
“你猜这艘船载过多少秘密?”葛迪佳突然开口,指尖划过栏杆上层层叠叠的刻痕。
近处歪扭的“航”字旁还粘着干涸的贝壳碎片,在暮色里泛着珍珠母的光。
“其实那是李慕航偷偷……”想他父母时留下的。
沈骞打断了葛迪佳的话,他的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嗓音像极了他小时候拉出的第一声手风琴走调。
“其实那天在公园看的男人是我父亲和他不知道第几次组建的新家庭。”
葛迪佳从未没有想过,沈骞那么矜贵的人会有一天面露落寞的向她吐露心声,真实的他站在她的身边,却犹如困在记忆中的遥远。
“我妈妈曾是家中的幺女,父母珍视,兄长疼爱,她唯一的不足是不擅长音律。”
“而我的大舅母唱歌非常好听,受她的影响,我妈妈也爱上了音乐。”
但是年轻的钟爱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音痴基因,所以她只能另走他径。
后来在朋友的引荐下,她当上了一家琴行的售货员,店长并没有因为钟爱的弊端而轻视她,反倒因为她凭借着对乐器的准确见解连连开单而刮目相看。
每天沉浸在美妙旋律伴随下的钟爱顺其自然地认识了当时身为调音师的沈自安,他文雅风趣拉得一手娴熟的手风琴很快便赢得了少女的芳心。
尽管沈自安贫穷的只剩下才艺钟爱也跟了他。
婚后由于得到了钟家各个长辈的扶持,钟爱和沈自安的生活日渐好转,浓情蜜意的爱情里孕育出了沈骞。
然而沈自安是个过于清高自傲的人,钟爱为了业绩和生计无暇顾及对音乐的追求时,沈自安也厌弃了不再和他有共同语言的她。
于是年幼的沈骞在和手风琴差不多重的年纪就被困在了那一方板凳之上。
“或许是我太笨,没有天赋,他恨我不成器,放弃了我也有了离开我妈的理由。”
沈自安第一次出轨是和来店里看二手钢琴的女教师,两个互称知己甚至亲热时都不在乎钟爱是否在场。
“我求过他,我妈挽留过他,可惜我们唤不回浪子回头。”
自十二年前钟爱和沈自安离婚起,他似乎找到了可以满足他风流生活的途径,出轨再婚,循环往复,只不过沈骞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是他一生的败笔之作,所以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抛弃我,他宁愿养着别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面对无法匹敌到他高度的亲生儿子。”
“葛迪佳,我妈总说琴键不会说谎。”沈骞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可它们明明能弹出最完美的谎言。”
比如《洋娃娃之梦》根本不是童谣,是分手礼。
“所以你帮露露收集了她爸爸出轨的证据,但这和你学法律有什么关系?”
“因为辜负真心的人,都该偿还法律的欠条,在每一个失眠的午夜,硌痛他慌乱掩埋的心跳。”
沈骞的指甲无意识抠着虎口结痂的伤痕,此刻正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我见过最沉的秘密,”他望着漩涡中翻腾的泡沫,“是压在琴谱上的离婚协议和孩童无声的哭泣。”
渡轮忽然剧烈颠簸,葛迪佳扶住他摇晃的肩膀,却来不及救下从他口袋里掉落在水面,漂浮远去的蓝色宣传册。
“如果有一天你当上了船长,记得不要掉头,一直远航。”
两人相视而笑的刹那,渡轮撞上了涌浪。
“葛迪佳。”
“嗯?”
“我是东宜本地人。”
“?”
“所以我坐过这渡口的船。”
“……”
“但跟你还是第一次。”
沈骞知道葛迪佳是杜旭丽安排在同学之间的游说之客,他也知道她倾向于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葛迪佳听过了太多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和她尘封的自我一起被锁在保险箱里。
不吐不快,沈骞觉得他的心里畅快多了。
起码他不会为了报答大舅一家对他们母子的照顾而有负担。
如果他注定是艘船那必然会有启航的一天。
眼下选择走一条满是泥泞的陌生小路,他也相信终点定会有野花盛开。
葛迪佳逆在光里,沈骞温柔地笑着,拉紧她的帽子,江风卷走了萦绕在耳畔的对话。
正午没有霞光,烈日落在沈骞的肩膀,装点着他的黑色外套有了色彩。
那一天葛迪佳只记得,她介意着沈骞遮挡了她眼前的风景,而忽略了是他阻挡着侵略她体温的风,她的背后仍笼罩着明晃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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