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晨雾里裹带着槐花香,六点一过,太阳仍然处于盛夏时节的作息,解开夜禁释放出新一轮的澄明。
老城区苏醒在烟火气十足的早市里,也流窜在精神抖擞的东城公园。
退休的陈主任领队在入门处的小广场打太极;原本只是拖着老头减肥的孙阿姨如今已经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晨跑队;方大爷领着他的鸟孙子对着大树开嗓,引得早出园的禽类跟着声声对唱。
葛迪佳踩着露水浸湿的方砖路,塑料水桶里晃动的清水倒映着薄云。
这是她偷来的第五年晨光,唯有此刻葛迪佳不是困在函数与语法里的高三生,而是方砚池边临风的狼毫
“陈爷爷,借您的风水宝地润润笔。”葛迪佳将水桶搁在太极图阵边缘,惊起了几片落脚的银杏。
陈老的白鹤亮翅晃了晃,集中注意力后开口,“小葛今天偷了懒,日头都晒着书法家的砚台了。”
葛迪佳转了转僵硬的手腕诉苦着,“陈爷爷高三好苦的,我昨晚写作业写到了半夜,今早我奶奶喊了我八遍才把我叫醒,你都不说心疼我一下呢。”
“心疼心疼。”陈老连忙应和。
葛迪佳扬起明媚的笑脸,心满意足地将地毛笔浸湿,闲适地看热闹。
广场西侧传来清脆的鸟鸣,方大爷提着鸟笼踱步而来,笼上的鸟儿和着收音机里的《叹情缘》,竟真的唱出了几分韵味。
“小葛这么辛苦还能坚持早起练字,不错不错,点赞点赞。”老人家笑呵呵地递来包核桃仁,“吃点,补补啊。”
精明的鸟儿跟着重复,“辛苦辛苦,补补补补。”
葛迪佳自然地接过,顺手打赏了一下小鸟,逗趣间,晨跑队正巧绕到了第三圈。
孙阿姨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气喘吁吁地走过来,“瞧瞧我们佳佳都有黑眼圈了,这是阿姨早上现煮的鸡蛋,老法子,蛋清吃下,蛋壳滚三滚”
话音未落队伍里的其他阿姨齐刷刷地从腰间挎包里掏出小零食,硬是把葛迪佳的书包塞地更加满档。
“谢谢各位美女们,爱你们呦。”她笑得乖甜,惹人怜爱。
阿姨们跟着她一起比心,彼此感受着母女之间互动时的温馨。
当第一缕金阳攀上凉亭,葛迪佳扛着毛笔思忖着书写内容,一瞬间闪过她脑海的是那首《致橡树》。
风吹过地面上的水痕在青砖上蜿蜒生长,每一笔都带着露水的清冽,勾勒出每一笔的苍劲有力隽秀飘逸。
空气中的氤氲带着文字的气息,最后只留下一句。
葛迪佳欣慰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身后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道懒散至极的男低音。
“佳哥……”拖着长调的男声如浸了水的二胡弦。
李慕航游魂般飘来,校服领子睡成斜塔状,睫毛上还粘着昨夜的困意。
他的鞋尖碾过未干的水迹,“地”字的最后一笔碾得支离破碎
笔尖凌空劈下,悬在他鼻尖三寸,不满地吼道,“你踩我字了!”
李慕航熟练地后仰,仍任由沾染了尘土的水滴坠入脸上的沟壑,“青石板又记不住你的大作。”
“这叫雅调!你懂什么?”葛迪佳修改着未干的水迹,“你如果早来不了能不能稍微晚几分钟到?笔墨都没干透呢!你现在出现真的很碍眼。”
她怼起人来的冷言冷语丝毫不顾及任何人的情绪。
李慕航却早是习以为常,他横行移动到理石台上,迷迷糊糊地坐下后,臀部传来阵阵寒凉。
“咱就不能在家写吗?”李慕航微微仰头,眯起双眼,手精准地摸索着葛迪佳包侧还热乎的干粮,“宣纸能有几个钱?”
葛迪佳无情无义地丢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年了还没明白,青石板不比宣纸值钱?”
“哦。”李慕航睡眼惺忪地猛灌一口养生茶,厌足地打了一个长嗝。
“你奶没给你做饭吗?你又开始混我的吃食!”葛迪佳一把夺过自己的书包,愈发地没有好气。
李慕航边伸懒腰边回她说,“做了,疙瘩汤,你愿意连续十几年一直喝吗?”
葛迪佳无味地咂咂嘴,内心升起了一丢丢的同情和理解。
“走吧,保安王子都来换班了,咱俩也该去学校上岗了。”葛迪佳背上书包,单手拿着自己的晨练伴侣,空闲的手臂高举和门卫处的李大爷打招呼。
老李作为东宜市内保安届有名号的人物,无儿无女常年居住在各大单位的最佳观景位,也是李慕航和葛迪佳从初中到高中的第三搭子。
车铃惊破晨光时,方大爷的鸟儿唱窜了音,吓得席地而坐的麻雀愤然而起。
李慕航生无可恋地闭紧了双眼,不在意地走在前面。
葛迪佳好奇地转身,看到的是银杏叶恰好掠过沈骞的白衬衫。
单车上少年脊背如未出鞘的唐刀,将地上的影子裁成两半,散水墨还保留着:“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孔雀也住老城区?”轻声的呢喃隐着惊喜。
梧桐巷里飘着的油条香每日监管着早自习。
葛迪佳半倚在江寒露的身上,机械式地往嘴巴里塞核桃,耳朵却竖得尖尖地接收从隔壁传来的信号。
“小马哥你今早去街心公园了?”本就自来熟的李慕航因为昨天沈骞的“出手相救”,自然而然地和人家成为了好兄弟,甚至赠予了他专有的特别代号。
沈骞向外掏书的动作没停,神色一敛想了想才说,“啊,我家住那附近,今早是去西门口的老奶奶那里买甜蛋汤了。”
“你居然喜欢甜的?”李慕航十分不理解。
“我一般。”沈骞淡淡一笑,“家里的小朋友喜欢。”
“小朋友是?”李慕航随手拿过沈骞的桌面上的《海底两万里》继续追问。
沈骞无所谓地和他闲聊,“我的小侄女,在附小上六年级。”
李慕航大致翻阅地书页,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看小学生必读书目呢。”
“你说这个啊?”沈骞失笑接过书,“这是她借我的,我非常喜欢尼摩船长,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作是我的童年偶像。”
“啊?”李慕航的脸部表情愈发皱巴,“你不是喜欢法学吗?怎么又喜欢航海了?”
“法律是我的选择而不是理想。”沈骞轻轻地摩挲地封面,嗓音低沉了几分,“如果可以将来的某一天,我想进修航海专业,你不觉得驰骋在海洋的男人很帅吗?”
“我可太觉得了。”李慕航毫不犹豫的赞同,相见恨晚地握住沈骞的手,“兄弟,你我真是相见恨晚啊!”
沈骞在他激动的摇晃中茫然至极,后来才知道李慕航的父亲就是一名船员,长年漂泊于海面,虽然父子两人聚少离多,但每次李爸爸下船回家探亲时都会给李慕航带回很多和海洋有关的稀罕物件。
小到各式各样不常见的贝壳,大到轮船替换下来的老旧零件,每一样都被李慕航当作宝贝似的存放了好多年。
“有机会咱们去学校附近那个港口公园玩汽艇和海上摩托吧。”李慕航兴奋地提议,不忘拉上旁边安静不语的季航,“一起去当征服大海的美男子怎么样?”
“是大河。”季航好意地纠正。
“河海皆水嘛!”
三只影子在晨光里晃成浪花。
“男孩子的友情好简单啊。”葛迪佳咀嚼着核桃碎悠悠感慨。
江寒露揽过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视线向左望去跟着说道,“是呗。”
“你知道吗?他们仨已经有一个组合名了。”
“啥呀?”
江寒露忍俊不禁地吐出四个字,“皮囊兄弟。”
葛迪佳如同被点中了笑穴,“咯咯”笑个不停,实在不得不佩服高中生的新奇脑洞。
三个长相各有各的出众的男生,一个高傲,一个话唠,一个莫名其妙,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啊。
葛迪佳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江寒露拄着头看她,不经意间注意到她头上的头花。
“好漂亮啊。”江寒露脱口而出。
葛迪佳扭头笑得面目僵硬地问她,“什么啊?”
江寒露指了指她的头顶,“我说你的新头花很漂亮。”
“这个啊。”葛迪佳不假思索地扯下发圈丢给江寒露,“我奶奶用碎布做的,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我是不是很大方啊?”葛迪佳双手托腮,俏皮地频闪着睫毛。
晨曦的光倾斜在她散落浓密发丝上,渡了一层暖黄的金光。
“葛迪佳!”严厉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讲台传来,吓到了不少没干正事的人。
被点名的葛迪佳应激似的起立,声音响亮地回了一声,“到!”
杜旭丽冷着一张脸,表情臭的要命。
“你给我滚到前面来。”她恨得咬牙切齿地命令着。
葛迪佳十分无措,内心涌起了未知的恐惧。
杜旭丽抵住讲台边缘,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深呼吸,眼神无法避免地扫过桌面上葛迪佳的英语卷纸后依旧难以呼吸。
“杜姐,我咋了?”葛迪佳问得试探又小心。
杜旭丽一言不发,生硬地挤出一抹苦笑,示意她读一下自己创作出的作文。
葛迪佳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尴尬迫使她死死地捏住试卷边缘。
攥着试卷的指尖微微发白,那些歪扭的拼音字母仿佛在纸面蠕动,化作奶奶收音机里沙沙的电流声,半晌她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When I was young I listened to the rideo,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
音量越来越小,葛迪佳读完开口便不敢再开口。
杜旭丽随即刀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读了?把你后面的汉语拼音都读出来啊!省得我还得费劲巴力的猜。”
“葛迪佳啊葛迪佳,你真的是厉害死了,人家作文让你写爱好对一个人影响,你倒好,给我往上写歌词。”
“行!就算你写!你能不能也把它写全了!用拼音凑字算怎么回事?”
杜旭丽越说越气,要不是早就知道葛迪佳偏科严重,她几乎能够背过气去。
“可是后面我不会了啊……”葛迪佳低头小声地嘀咕。
“你说什么?”杜旭丽彻底被激怒了一般,吼了出来。
葛迪佳破罐子破摔般地抬起通红的小脸,底气十足道,“我说后面我不会了啊,我奶奶的收音机里每天早上转台的时候才会放这首歌,只有这两句,我还是好不容易记住的呢。”
“你好有理啊。”杜旭丽不可置信地摇头,无可奈何的她只能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声,“沈骞。”
“嗯?”突然被点到的少年手中的笔一滑,干干净净的作业纸上多了一道惹眼的红线。
他背脊挺直地坐在笼罩着朝阳的树荫下,淡定又恣意。
杜旭丽推了葛迪佳一把,恳求道,“把这丫头也拉上你的贼船,顺便教教她英语吧。”
白鸽拖着尾巴划过窗外,葛迪佳举着试卷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投下的睫毛阴影如同蝴蝶的翅膀。
葛迪佳散落的发丝曾被那碎布束缚拼出的图案,原是半片未缝完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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