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穿透教室里的玻璃窗,沈骞表盘边缘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葛迪佳盯着那道游移的光,看见少年腕间青色的静脉微微凸起,像是藏匿在苍白皮肤下的古老河道。
视线沿着少年清瘦的腕骨滑落,最终湮没在第一排同学的数学练习册的三角函数里,并在余弦定理的公式旁灼出硬币大小的焦黄痕迹。
“致橡树......”杜旭丽用指甲刮擦着信封边角,粉笔灰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簌簌坠落,在深蓝色套裙上晕开霜色。
“那请咱们的语文课代表说说,凌霄花和春雨的意象都代表了什么啊?”
葛迪佳挺直脊背,她单纯地以为答对问题就可以逃过一劫。
帆布鞋底在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吱呀声,任马尾辫在肩胛骨间轻晃,“凌霄花攀附的是世俗眼光,春雨腐蚀的是......”
“是教导处徐主任种的法国梧桐。”李慕航突然插嘴,他的后脑勺枕在交叠的双手上悠哉悠哉,“上周刚被我八哥浇了黄金液。”
他说到“黄金液”时故意拖长尾音,引得全班男生发出心领神会的窃笑。
季航的美工刀在课桌上刻出新的凹痕,木屑簌簌落在校服裤子上,像下了场微型雪。
杜旭丽握着板擦的手背暴起青筋,作为全市最年轻的省级优秀教师,她训犬师的身份始终是学生们乐此不疲的谈资。
此刻板擦敲出的三短一长哨音,正是牧羊犬“八哥”学会的第一个指令。
突然的寂静中,葛迪佳嗅到空气里漂浮的自然气息。
她伸手抽走杜旭丽指间的信笺,粉红色信封在晨风中舒展成蝴蝶的形状,边缘沾着两点墨渍,像是写信人午夜时分犹豫的笔尖悬停。
“知道阿杜你开明。”少女尾音轻扬,“但总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展开的信纸上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完全不似葛迪佳平日里洒脱的风格。
“你曾说过和数学一样的是法律,只要问题正确,答案就会正确,没有灰色地带。”
“你都没有向我提出问题。”她说着凑近,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又怎么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呢?”
信纸被重新塞回杜旭丽掌心时,葛迪佳瞥见沈骞推了下金丝眼镜。
杜旭丽扫了一眼后将情书拍在沈骞胸前,“喏,新同学,见面礼。”
葛迪佳眼睁睁看着沈骞修长的手指抚平信纸折痕,晨风恰好掀起窗帘,将香樟树影投在他清瘦的锁骨上。
“那我们能回去了?”她笑地天真,神色难掩劫后余生的狡黠。
杜旭丽摆手的瞬间,窗外的阴影漫进教室,将两人鞠躬的身影拓印在墨绿色黑板上。
回座位的过道铺满细碎的光影,葛迪佳数着自己帆布鞋踏过的菱形光格,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挲的沙沙声。
“沈骞,等一下。”杜旭丽打断了葛迪佳的小趣味。
当她说出让沈骞就地做一个简短自我介绍时,葛迪佳恰好踩到一个完整叶影。
“我是沈骞,马底骞,高三的时光我们互相关照。”少年声音带着初春薄冰的质感。
葛迪佳转身的瞬间,看见他锁骨处晃动的树影突然凝固成墨色,仿佛有人用狼毫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重重顿了一笔。
她与沈骞对立,彼此笼罩着一层待参透的神秘。
待他们两人归位,杜旭丽按惯例简要地交代了一下新学期安排。
她的高跟鞋跟敲击地板的节奏,与教室后排饮水机的滴水声形成二重奏。
直到铃声响起,她才不紧不慢地说宣布道,“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各科课代表把作业收齐送到办公室。”
“啊......”
粉笔头精准击中李慕航想要抗议的嘴,在他下唇留下新月形白痕。
季航低头寻找杜旭丽的武器,刻刀在木质桌面上刮擦出焦躁的声响,江寒露在梦中发出声不满的喟叹。
葛迪佳则是盯着沈骞将情书对折塞到书桌侧边。
余光偷偷地扫射着她的视线。
午休结束的铃声都响了三遍,最后一排的五个人仍形成着三层夹心饼干的姿态。
阳光穿过李慕航乱糟糟的发梢,在葛迪佳的手臂上织出蛛网。
葛迪佳抱着衣服懒得睁眼,校服布料摩擦脸颊的触感让她想起奶奶的棉质花布。
李慕航趴在桌面上装死,季航依旧在搞创作,美工刀尖挑开木质纹理的姿态,像外科医生在进行精密解剖。
江寒露忙着收垃圾,塑料袋窸窣的声响中混杂着拆包装纸的脆响,她又在偷吃抗焦虑的保健药片。
沈骞合上书起身走了出去,椅脚在地面拖出短促的呻吟。
“收作业啦。”学习委员困顿的嗓音莫名的更加催眠。
他校服领口别着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反光,晃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哈欠连天的教室里,一声尖叫惊如闹铃。
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撞碎了香樟树影织就的网。
“季航!我的卷纸啊!”李慕航表情夸张腾然站起,椅腿刮擦地砖发出刺耳声响。
手里展示着镂空仅剩黑色字纹的八开纸,阳光透过孔隙在地面织出不规则的投影。
杜旭丽闻声从后门走进,带进一阵穿堂风,吹散了江寒露发梢的茉莉花香。
她闲庭信步地来到沈骞的桌边,抽走了李慕航手中的杰作。
那真是堪比窗花也不为过,每道镂空边缘都异常光滑,像是用某种专业工具切割而成。
“啥意思?补不完作业就开始作妖了?”杜旭丽冷眼质问,她的指甲在沈骞的桌面敲击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李慕航赶忙摇头否认,“杜姐!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啊,这一上午课我都没听就在这忙活这二十几张卷纸。”
他举起的手指沾着薯片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我真的写了!但是你看季航啊!他把我的劳动成果都毁灭了!”声音里带着刻意夸大的哭腔,像是情感爆发的最佳男演员。
李慕航边说边跺脚,摇晃着身子像只细长的蛆。
进进出出的教室,来回有人走动,除了葛迪佳和江寒露,无一不将目光投射到最后一排的三连桌上。
杜旭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嫌弃和凛冽,她真的是见过太多集李慕航即兴而起的情景剧了。
“谁能给你作证?”她直视着季航,那孩子一件无辜的模样,随后将视线转到了回来的沈骞身上,“你能吗?”
沈骞擦手的动作一滞,潮湿的面纸被他默默地藏在掌心。
“我证明,他上午真的没听课,卷纸也确实写了。”
沈骞的声线平稳得像法庭证词,每个音节都经过精心校准,唯独言辞也是恰到好处的模棱两可。
他说完挑了挑眉梢,李慕航趁着杜旭丽没注意,疯狂地向他抱拳讨好。
杜旭丽轻笑一声,眼角细纹里藏着看透一切的锐利。
“行,那以后李慕航和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沈骞,我希望你能一直护住他哈。”
一句话在的空气中发酵,隐约透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沈骞心虚地强装淡定,点点头顺势答应。
李慕航不光平安无事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好兄弟。
吵闹一番过后,教室里回归到井然有序的凌乱。
葛迪佳慢悠悠坐起,听见脊椎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侧目不经意看到狗腿子一般的李慕航正在向左感恩季航向右讨好沈骞,他谄笑时露出的虎牙尖沾着油炸食品的渣渣。
英语课代表走近时,怀里的作业本在沈骞课桌边缘擦出浅白划痕。
葛迪佳套出作业本顺手接过江寒露递过来的作业,触到对方指尖冰凉的瞬间,忽然如同有种浸入冰窟的触感。
收回视线的一刹那,她才注意到座椅下面的一张张小方纸。
粗糙的纸质泛着木纹,边缘残留着平整的割痕撕痕,似乎与李慕航那残破的作业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试卷。
葛迪佳直身依靠在椅背上,黑色的签字笔虚晃晃地抵在她的虎口处。
【沈骞中午也没午睡?】
纸条滑过桌面,停在了江寒露眼前。
【嗯。】
【他干吗了?】
【看书……海底两万里……】
【???】
葛迪佳满脸写着疑惑地与江寒露对视,后者耸了耸肩将外套叠好铺在桌面。
她将纸条折成小船推进笔袋,船头恰好指向沈骞桌角未干的蓝墨渍。
生物老师的诵读声与窗外蝉鸣共振,江寒露枕着《遗传学》沉入梦境,睫毛随呼吸轻颤。
高三的生活意味着一轮又一轮的复习和一盏又一盏的灯亮了又灭。
冲出教学楼的学生们沐浴着月光,伴随着廖廖星辰离开校园。
江寒露和季航在正门口由季航的母亲接走,他们两家顺路,向来一起走。
葛迪佳充满疲惫地边走边走拉伸动作,李慕航背着两个人的书包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小葛!”路过收发室,门卫李大爷窜了出来,吓了李慕航一跳。
葛迪佳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应着老李问,“怎么了?”
“我刚才听门口遛弯的人说啊,最近变态可多,他们楼里住着的女学生晚上放学后被尾随了呢,你家住的远还偏,回去可得注意安全。”
李大爷苦口婆心地告诫,葛迪佳刚准备感谢对方的好意,李慕航非要插一句嘴。
“大爷我俩一起回家!你怎么不告诉我注意安全呢?”
“还有佳哥是我护送回家的,你说这话是不相信我能保护她了?”
李慕航双手放在肩膀上固定着下滑的书包带,不服气的模样活像扛了两个炸药包。
李大爷撇嘴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说道,“赶紧去取车吧,一会儿后门锁了。”
回屋前老李仍旧没忘了再嘱咐葛迪佳一遍。
跑去车棚的路上,李慕航不依不饶地追问,“佳哥,李大爷啥意思?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大爷那是看透了你。”葛迪佳接过他右肩上的蓝色书包补刀道,“从小到大,胆量还没有体重的零头沉,你不拖累我就不错了,指望你保护我,除非太阳西升东落。”
两个人打趣着去取自行车,老旧的灯泡闪着不规律的暖光,恰好沈骞从栅栏外经过。
白色的高级变速山地自行车流转出悦耳的声音,葛迪佳和李慕航却同时注意到他后座上的粉色小花垫。
“哇哦,沈骞这匹马挺野啊。”李慕航不由自主地感叹。
葛迪佳收紧了眼眸反驳他道,“那叫闷骚。”
她还隐藏了半句话——真是像极了公园里那只不轻易开屏的公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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