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们很爱骂孤。孤就爱听。”
这还好多少沾点变态,洪铭张大了嘴。
“倒不是为别的,那会儿教导孤圣人言语的老师,总说圣人是闻过则喜。孤觉得颇有道理。可高处不胜寒,孤到哪里听“过”呢。大臣们不搭理孤,小黄门、小宫娥们讨好孤。云韶院就不一样了,他们背地里可是真骂孤,说孤不关心她们,供给衣食不周,舞衣旧了也不花钱裁剪,说孤小气寒酸。”
“这……殿下倒也不必挂怀。”
“洪铭兄,此言差矣,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们说的有理,孤听得仔细,回来就给她们拨了银子。”
洪铭在心里一算,李勃登基第四年,正是大景大旱,她倒好,不开仓赈济,倒给乐府拨银子,亡国也是凭借真本事。
“后宫佳丽,一半儿都在云韶院,孤不能不管。”李勃说的头头是道,
“再说,自庄帝以来,伪景的云韶院一向是待遇很好的。到了我祖父时,一朝四位贵妃,有三位是云韶院出身,各个炙手可热。皇考喜欢鼓乐,更喜欢美人,因此一登基,四方郡守就开始采选。谁料人才送到宫中不久,皇考却驾崩了。徒留一宫苑的如花美眷,难免幽怨。”
“殿下有慈悲心。”
“瞧了美人儿,人人都有慈悲心。”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王爷,访客在门外。”府丞的声音有些不太镇定,惊慌中掺杂着喜悦。
“哪个门?”采莲问。
“就是、就是这个……阁门。”
不用说了,李勃已经瞧见日光投在清油纸窗上的影子了,心里不由得一激灵。一声不吭地直接闯进来,除了玉柳公主,还能有谁?
李勃站起身来,准备接公主驾。
门开了,进来的却只有府丞,快步走到李勃身旁低语。
“洪铭兄,我去见见这位客人就来。”李勃笑的有些勉强,方才一脸畅快有些凝滞住了。
洪铭表示十二分理解。顺昌王身份尴尬,平日多闭门幽居,鞍马冷落,偶尔有个脑干缺失的人来访,也只能按照礼部的规矩,坐上一两盏茶的功夫就得起身。不是谁都像他洪大学士一般,手持陛下圣旨,揽着翰林院第二等荣耀差使,在顺昌王府里无限畅玩。
上官朗侧身站在暖阁外面。
才十七日,比礼部最快的办理手续还快上三日,真没想到。李勃自听说起,就想好了怎么应付他。不能不让他来一次的,少年人自以为心怀理想,是不那么容易死心的。
“跟我来。”李勃伸手指了指较为冷清的偏殿,王府里人口少,偏殿平日空着,连杂役都不常来。得避免上官朗和大学士打照面。为了“文敏”,洪铭不会放过捕风捉影的机会,上官朗到底年轻气盛,今日的一言一行若有不妥,给洪铭瞧见了,都可能成为牵连一个家族的重要证据。
“来看我?”李勃走下台阶,上官朗还在门口,并没有跟上来。
“你也看到了。”李勃顿了一顿,朝他微笑,意思是孤这里一切安好,既然看到了,那就走吧,不要意气用事。
上官朗不为所动。
洪大学士不远放过看热闹的机会,这儿人已经立到门槛边上,感受到门外的朔风与尴尬,“外面天寒,上官公子不如进来说话。”他倒成了主人了。看来,上次灯烛节宴会发生的事情,他很记得。“史料文档总是整理不完的,不差一时片刻。若是、若是需要回避,我回避就是。”这话的意思是,我不会回避。
“不用了,不急。”上官朗开口了。
“不急?”已经浪费半盏茶的功夫了。洪铭都替他急了,抬起袖子擦拭在暖阁里头捂出来汗。
“某要侍奉殿下到百年之后。天长日久,岁月漫漫,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什么?”
“什么?”
李勃和和洪铭同步惊呆了。
“朗,你先去寝殿等孤。”这里头的事情太诡异,李勃不打算在洪铭面前问缘由,只得先把他打发出去。眼下,银子还没到账,采莲做主替李勃勤俭持家,整个顺昌王府,除了暖阁,也就是寝殿不冷。
李勃颠三倒四的敷衍完,一抬头,已经有一个人立在面前,却不是上官朗。
是府丞。
“小臣拜辞殿下。”
李勃赏了块玉佩,并未问他将在哪里高就。相比顺昌王府这块毫无职业前途的天坑洼地,去哪儿都是高就。
上官朗很沉得住气,安安静静地坐在寝殿里等着。
倒是李勃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
寝殿的花窗用的是上好的七宝琉璃,当然是周玄业的“恩赐”。透过小块琉璃,上官朗坐在一张椅子上,连后脑勺都特别周正。
烛火节那日没仔细看,今日才瞧清楚,十六岁的上官朗已经褪掉了最后一点婴儿肥,下颌棱角清晰,侧脸线条锋利,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还没变,审视而冷静。一看就知道是个前途无量的聪明年轻人。只是,这个聪明的年轻人正在往苦海里跳。
上官朗从里面打开门,望着李勃。如今,这个顺昌王府真是人人反客为主。
“周玄业的旨意我带来了,要念给你听吗?”朗用一句话呈现出对两位君王的无礼。随后,他递过来一卷白绫。周玄业这人比较节俭,不是发布全国的文件,舍不得用黄色织锦缎子,李勃总怀疑内官老是手持一卷白绫下去宣旨,碰见老眼昏花的大臣,早晚会闹出点悲剧老。
“那你念吧。”自幼多年相处,李勃很摸得清上官朗的脾气,要念给你听吗,就是我不打算念,你自己看看得了的意思。
“朗,你来了,孤很感激,但没必要。”
“我不住前府丞的屋子,我要住在东暖阁。”
“旧日里,追随孤的人,各个都没有好下场,你熟悉的就有郭氏,韩氏。”李勃实事求是,不算吓唬他。
“东暖阁的帘子要差人换了。”朗的意思是用不着你说。
“明白归明白,世上的事情,知难行易。”李勃的意思是:你不明白,没必要白白把自己搭进来。
“桌椅我也差人换了,周玄业审美不行。”
“朗。”
“做府丞没有什么难的。”
“你父亲……你才十六。”上官家是中原大族,三面下注。朗的父亲在大景科举高中,伯父在大宁贵为三公,从叔父在南邓军功赫赫。作为族中子弟中的佼佼者,上官朗当府丞,很算得上明珠暗投。
“先帝没了的时候,你才十二岁,遇到事情该听谁做主?”
李勃本来要说的一番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李博打算如他幼时那样虚张声势拍拍他的脑袋,谁知他竟然没躲。
朗自出去收拾东西,李勃一个人呆坐在寝殿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懂过他。上官朗为什么来?
糊涂?不可能,纵然他糊涂,上官安也不可能糊涂。
另一个挖掘秘史的洪铭?不对劲,一个洪铭就够了。再说有些事儿朗知道的很清楚,根本不用从她这里挖。
受周玄业之托,监视自己有没有反心?也不对,上官朗比她李勃看着更有反心。
李勃蓦然心惊,她连算得上自己一手带大的朗都开始怀疑了。时移世易,名利场中的事情说说得准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