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子,人已经走了。”小黄门前来复命,小心翼翼地讲述孟十三郎与娇娘如何乘着一辆油毡小车自崇化门离开,那是为宫里送水送炭的贩夫走卒驱车行走的路径。出了宫门,还有一千二百里路到极北,要穿过大片丛林、草原、沙漠。遥遥看见大景黑底红字大景旗帜,以及红蓝相间的郭将军旗帜的时候,他们就真的自由了,与京城、与过往一切毫无牵涉。
“嘉禾元年,孤亲自开重华门迎入的侍从们。”李勃苦笑,“如今,却又从崇化门送出去一个。”
小黄门不敢答言。
要是按照实际查证的结果,送出去的可就不止是一个了。
事情比想象的要遭许多。孟十三郎的事情如投入波心的石子,无意中激发诸多水下暗流。被检举的、自己认罪的、被同僚揭发的;为了虚荣的、为了保持旧日体面衣衫首饰的;出于无聊的、出于无知的、出于两情相悦的、出卖身体的;推诿对方勾引的,咬死不吐露对方姓名的。
半个月里,云韶院中看尽世情百态。随后,波及到后宫中。
守身都做不到,守国可乎?
身体的忠诚都保证不了,如何保证心的忠诚?
李勃闷闷不乐。后宫的工作并未以她规划的进度顺利展开。
李勃不想云韶院的淋漓尽致的人性在后宫侍从中再重演一次。这样大的事故,必然后宫人人自危,将前朝搅动得天翻地覆,她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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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人献了祥瑞。”顺昌王府就在内宫墙角下不远,外头传来隐约的唢呐声,洪铭解释到。
李勃点点头。这个赵大人一定是赵汝宁,藏狐宰相赵纯的胞弟,专门会制造祥瑞。之前也没少给孤搞,在这方面,大景、北宁、南邓都算上,没一个人比他更擅长。
“说是《河图》!”洪铭很兴奋,河图出,九州一。真是天大的祥瑞降临大宁,他在朝为官有荣与焉。再说,三皇五帝时候的东西,哪个读书人不想看看。“这会儿应该到公里了,微臣也想去凑个热闹,微臣告退!”
哦,当初他要不是把传说中“洛书”给了孤,周玄业到真可以凑成一对儿,可惜了。
“天命所归”李勃说:“上官府丞,麻烦替孤更衣,进宫贺喜陛下。”
李勃一抬头,瞧见洪铭心神不宁的样子,目光一扫,旁边采莲眼神也不太对劲,只有上官朗神色如常。
孤说错什么了?对周玄业表忠心的态度过于冷漠?李勃检索了一下方才的言行,纠正道:“上官府丞,麻烦替孤备好车马,采莲更衣!”
“云韶院”秽乱宫闱事件胶着中,赵汝宁大人忽然远自枢州进表,说是疏通河道,挖到了一件青铜玉函,打开来看,尽是些上古文字。“臣查阅典籍,核准位置,当是《洛书》无异,恭喜陛下,天命所归,祥瑞降世!”赵汝宁在表文中写道。
李勃瞧了一眼随表进来的沉香木小轿,轿子里的金丝楠锦盒,锦盒里的蜀锦装裱,蜀锦里的水晶匣,匣子里污浊铜绿的器皿,还有器皿里说不清的一团东西。
罢了,孤知道了,孤听劝,见好就收。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李勃用圣人言辞给黄门监做答复。
云韶院和后宫的私通就孟十三郎和娇娘为止,不再追究。
李勃换了一身礼服,敷了更厚的一层粉,往宫中进发。
青牛车行驶在秋日暖洋洋的午后,四平八稳。稳的李勃得困劲儿都上来了,眼睛朦胧地瞧着在前面驾车朗,确实比她高了。真是日就月将,时光催人。
那时候,朗要年纪大一点该多好。
处理完云韶院事件后,李勃同上官朗接近起来的。年长的侍从之中,有三四成不检点。剩下的,除了郭开元根本没时间去,廖征远不苟言笑,一副断绝七情六欲的样子看起来就不会去。旁人可谁都说不好,一大笔糊涂账。
既然大的养废了,李勃准备将一部分心思转到小的上面。孤养大的,总会好些。李勃筛选出一份新名单。
韩嘉,孤的爱子,没的说。
上官朗,聪明、貌美。自幼进宫,母亲过世,与父亲关系疏离。十二三岁的年纪还不解人事,在作风上还能有什么问题?是大一号、同样缺乏母爱的韩嘉,孤的准爱子。
李勃决定去看看朗。
半年没见了。
想来他在宫里的日子一定过得不怎么好。他父亲上官安根基一般,如今在朝里又两头不得罪,属于价值不高的中立派。他本人又年幼无宠爱,日子艰难是一定的。
孤这时候给些宠爱,他必然感激涕零,待到十年后,何愁不为孤所用?
归思楼位置偏僻,穿过一大片篁竹才到。
楼上阳光倒是很好,有两个人在下棋。李勃的到来打断了他们。
朗还是老样子,他的客人倒是比他知情识趣许多。
“陛下请登楼!”客人翻作主人,抢先跑下楼来,热情洋溢地邀请李勃。朗面容平静,眉头微皱,这是嫌弃,嫌弃客人夸张,也连带着把李勃一块嫌弃。真怪,也许是透过云韶院事件,李勃洞悉了人心幽微。她似乎能从那张平静面孔后看出他是怎么想的。
“陛下,请瞧!那一处风光甚好,林梢万紫千红,尤甚春日。不若择一日臣陪着陛下前去游览。”
“不错。”李勃附和道:“不愧是庄帝时,宠妃良妃的住所。”
“陛下博古通今,臣受教了。”客人眼里盛满了喜悦。
就这样高兴?李勃有些不解。盯着他的面孔瞧了半晌
“赵四郎,你弟弟的箫吹的怎么样了?”
自登基起,最怕听到的就是“赵”字,至于赵家人,一看见就烦,赵纯这老匹夫老而不死,还偏偏送来一对儿,是要烦死人吗?老匹夫的儿子多孤知道,可也不用如此吧。
“臣不清楚,陛下记得臣的弟弟?。”赵四郎的神情里有不解,也有嫉恨。
“当然记得,自你们进宫来……”既然赵公子不能一个也不搭理,那就……搭理你弟弟吧,他貌美羞涩,比你有意思一些。
“臣是嫡子,弟弟是臣母亲的婢女生的。弟弟是嘉禾元年进宫的,臣是嘉禾四年,去年才来的,感念陛下赐居良妃旧日宫苑。”
话真多,自己弟弟也要踩。还有,得了好住处全是你爹花钱打点,这件事该感念你爹,不必谢孤。“很好。”李勃说,“孤希望你像良妃一样有子,只是切莫步良妃的后尘。”
赵四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良妃身段轻盈,擅做掌上舞,最得庄帝圣心,又产下双生子,令龙颜大悦。只可惜她命薄,生产后身体沉重,轻盈不在,再也不能跳舞。良妃并为此心情久久郁结,最终自缢而亡。”
“哎呀,吓死我了!臣夜里怕是都要睡不着了!”赵四郎娇嗔,不断用一柄玉如意在心口拂拭。
那如意真好,没有一丝杂色。好东西都进到赵家了!李勃神色复杂起来。
“陛下喜欢?臣进宫还带了许多好东西:南邓的红檀器具,北景的荒漠碧玉、西海之西的织金挂毯,还有各色有趣的小玩意……臣想要邀陛下一同观赏。”
十八岁了!还整天只知道玩玩玩。李勃恨屋及乌,儿子和做爹的一样,食君之禄,不干人事,一点治国齐家的政治理想也没有,一个就知道贪墨,一个就知道贪玩。还有,不知道真孤有多没钱,多为黄白之物所困吗?孤云韶院里好好的女儿穷的穿打补丁的衣服,甚至要卖身!
李勃从万紫千红的树梢收回目光,瞟了找四郎一眼,这个嘤嘤怪眼神挺平静的,并不是真害怕。
“不必害怕,百年间。良妃魂魄早就烟消云散了。再说当初庄帝听闻此事,心头大怒,以照管不周、残害妃嫔为名,诛杀值守宫人二十,侍卫十人。旧日处决宫人多用弓弦,为的事不见血。据说,那一日,死伤太多,弓弦都勒断了,有好些个都是刀剑加身,血流遍地。”李勃停顿了片刻:“庄帝这样心爱良妃,她的怒气定然早就平息了。就是枉死的几十个人,骸骨也早化的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当年血流处,一树一树的残红秋叶。”
“自那时起,枫叶更红了!你瞧,今年更胜往年!”
扑通!
赵四郎瘫倒在凳子上。
“好了,好了,不要害怕,孤亲自送你回去。”
李勃编完瞎话,站起身来,对一直做壁上观的上官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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