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舟回她:“不烧了。”
米妍妍双手翻动几下散发馨香,再带着他的温度贴回自己额头,比较后喃喃自语,“是差不多,你的热一点点。”
他放下碗,顺带松了松僵直的肩膀。
宴席尾声,最后一道甜品上桌,考虑到老人居多,章乔舒选菜时把糕点换成了甜汤。送到米妍妍面前,服务员掀开白色骨瓷碗盖,被泡发的银耳张牙舞爪躺在红枣身边,她没忍住喉咙一紧。
每年爷爷奶奶寿宴都以银耳莲子红枣羹结尾,说是寓意好,米妍妍看着就滑嗓子,她讨厌黏糊糊的东西,山药秋葵纳豆通通不喜欢。不吃不合乎礼仪,她有自己的办法,把银耳留到最后,一鼓作气塞嘴里,然后借口上厕所,全部吐掉。
屡试不爽。
记忆里只有一次,完美计划被打破。
姑妈酸不溜秋故作惊讶,“哟,这不是弟媳拿手菜吗,”眼神盯着碗里,话头瞄准米文忠。
“文忠吃了这么多年,怪不得腻了。”
空气仿佛静止,熙熙攘攘的包间里变得空旷无比,氧气被迅速压缩,米妍妍不由得抠紧裙摆,指甲戳到掌心嫩肉。
姑妈的尖酸刻薄并不少见,往日这个时候,她很快就会被章乔舒和米文忠拎出来做挡箭牌,嬉笑几句把矛盾引到自己身上,无非是工作愁人,单身愁人,诸如此类。
阖上眼睛,深呼吸,迅速睁开。
我准备好了,来吧。
冰凉的手倏地被握住,她惊恐垂眸,时景舟宽大手掌覆在她蜷缩的手上,不动声色撬开每一根手指,随后稍稍用力,与她十指相扣。
很快时景舟起身,她被牵着,也只能跟着起来,眼睁睁看他端起桌上酒杯,径直走到姑妈面前。
淡泊寡欲的脸上难得有一丝笑容,举起酒杯,声线低沉,“感谢姑妈照顾,这杯敬您。”随即仰头喝完杯中酒。
米妍妍松了口气,原来是要敬酒。
礼数周全,不过大可不必。
姑妈明显一愣,旋即拿起长辈的架子,小小抿了一口饮料,抚了抚颈间硕大一块玉佩,“客气,妍妍是我看着长大的,没少操心。”
米文忠乐呵呵瞧着女婿,章乔舒上一口气还没捣鼓过来,正努力拿出几十年的修为按住心口怒火,更看不明白时景舟这是唱得哪出。
时景舟酒杯一落怵在姑妈桌檐,两杯相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米妍妍莫名感到浑身一阵寒意袭过,再侧脸看去,时景舟脸上笑意尽失,取而代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他面无表情,直截了当给全场当头一棒。
“不过我老婆眼睛不瞎,看不上您介绍的小曹总也是理所应当。”
说完带着米妍妍向老爷子告别,两人大大方方提前离席。
他个儿高腿长,走得又快,米妍妍蹬着小高跟,拼命小碎步才能跟上,一路下楼走到酒店门口,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时景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她竟然得以顺利逃掉一碗银耳羹,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拖着小累赘时景舟放慢步子,听见身边人小声嘀咕:“干嘛呀。”
这语气怎么都像是在怪他,眼神里又有点崇拜,矛盾得很。
米妍妍手心被拉得出汗,甩也甩不开。时景舟不仅不松,反而用了劲,停住脚步,目视前方,“你又不是物件,介绍来介绍去,听得烦。”
不知道是她想歪了,还是时景舟说的话就有其他意味。
她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刚才那一幕,真是史无前例的爽,姑妈最后的表情用食屎来形容恰到好处,五官全部拧在一起,想张嘴骂人又顾及身份面子,最后只能捶胸顿足看他们潇洒离场。
哪怕章乔舒事后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也值了。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渴望的场景真实上演,爽疯了。
时景舟看着对面人忍不住扬起的眉梢和嘴角,捏了捏手里软绵绵的手指,漫不经心调侃。
“想笑就笑,大喜的日子别憋出病来。”
“我没想笑,”米妍妍见不得他盛气凌人的态度马上收起咧着的嘴,凑上去只够得到他肩膀,很小声,“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在父母面前,她性格包子,但是原则性问题,不会轻易退让。小曹总那种盲目自信的,真结婚了马上要求她辞职在家,实在没有勇气接受。小朋友很可爱,可是她不会爱人,自认为没有创造生命的资格。
时景舟眼看她把想笑的情绪生生憋回去,面容天真疑惑问:“为什么帮我啊,和姑妈闹僵,后面会尴尬。”
明源和睿思商业关系密切是多年合作伙伴,姑妈身兼药事管理与药物治疗学委员会重要职务,负责审核药品目录监督药品采购,按照她锱铢必较的性子,难免会给对时景舟心存芥蒂。
“你说呢?”时景舟皱眉,反问她。
因为他们是夫妻,姑妈在桌上时不时冒两句,严重触犯了时景舟的底线,他这么好斗,不可能容许任何人在他眼前搬弄家里人是非,她可能是沾了法律关系的光。
“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第一次吃爷爷寿宴就搞得不欢而散,抱歉啊。”她不挑破原由,捡重点说,口吻真诚姿态降低。
“米妍妍,你成年以后失忆过?”
“啊?”她被问得一愣,“当然没有。”
她全须全尾的活了26年,虽说家庭磕磕绊绊,身体可好着呢。
“那就是脑容量太小。”
听完米妍妍奋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这回时景舟没再坚持,配合地松开手指。
吴叔的车出现在酒店面前,自动门打开,时景舟自顾自上车,往靠里商务座椅上一坐,既没关门,也不邀请,她进退两难。
“妍妍。”
章乔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转身,果然看见一道严肃目光,双脚下意识朝车子方向靠近两步,站在门边随时做好逃跑准备。
“说走就走,让亲戚朋友怎么看。”碍于女婿也在,章乔舒的责怪蜻蜓点水,是权衡利弊后,最为得体隐忍的一句。
米妍妍还未开口辩解,低沉沉男人声音抢先回答:“妈,不好意思,公司有事先带她回去。”说罢俯身向米妍妍伸手,眼神温柔似水,把章乔舒所有不悦堵在心头。
她果断选择搭上救命稻草,一步上车坐下,时景舟侧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再抬头仍是满面客套,这边笑着跟丈母娘再见,那边淡淡发号施令,“吴叔,开车。”
电动门缓缓关闭,米妍妍手握安全带,舒出一口气,不敢再去回望母亲表情。
短短一个中午,时景舟帮了她一次又一次,想再次道谢,扭头看他已经收回温柔靠在航空座椅皮质沙发上阖眼,双手交错在身前神态自若,有效避开中间共用扶手。恍若刚才一切都与他毫无瓜葛,不想再看不想再听。
也是,她这样勾心斗角的家庭,附加口蜜腹剑的家人,任谁都会生厌。她咬咬嘴唇,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南城盛夏午后,车行驶在市中心热闹路段,信号灯密集人流量拥挤,走走停停,让人顿生困意。
连续出差睡眠不足,时景舟被减速带稍稍一晃,睁开眼,刚上快速路。吴叔抱歉,他轻回没事,瞥见旁边人也因为晃动捂住耳朵,小声轻嘶一声。
米妍妍正弯腰寻找什么,随之目光聚焦,黑色皮质脚垫上,一颗钻石耳钉滚落在他脚边。
这个耳洞打在耳骨不到一周,她担心长时间不戴耳钉容易愈合,才急着在车上就穿回去。
一只手先她一步捏起迷你小钻,夹在指腹中扬到她眼前,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像是捏着一只小蚂蚁。
无视他打量的目光,米妍妍伸手去要,“给我吧。”
间隔一段就是减速带,时景舟扫了眼她发红耳廓,食指一推把耳钉握于掌心,再次阖眼。米妍妍瞪大眼睛又不好去抢,鼻子轻哼一声表示不满,气呼呼坐回去。
半小时车程结束,花生衣已经闻声而动,从客厅跑到花园,围着车外打转。吴叔熄火下车,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人,谁也没动。
米妍妍已经放弃问他要的念头,左顾右盼一圈,全新雷尔法四座商务车,外观简约,内饰奢华,以前在车库没见过。
解开安全带同时,旁边人也有所动作,她腰身往前一挪,耳垂一紧,温热触感在敏感地位聚集,心尖犹如万千蚂蚁爬过。
余光因为僵硬的脖子运动受限,只能看前时景舟目光专注一心研究她的耳朵,像在研究什么小玩具般认真,“洞在哪儿?”他平静发问。
“在上面,耳廓边上。”
“有两个,插哪个?”
时景舟夹住钻石坠子,把银针对准,等她回答。
“靠里面那个,”她手心抠紧沙发,“里面那个才打没多久,不及时戴上会长回去。”
没有回答,冰凉银针准确捅进刚刚粘黏上的新鲜嫩肉,细微痛感袭来,她感觉像是一杆手枪抵在她心口,对方不动声色向她扣动扳机。
嘭。
“好了。”时景舟收回双手,指尖还残留不可磨灭的火药残留物,灼烧皮肤。
米妍妍慌忙下车,被花生米扑个满怀,她低头胡乱招呼狗,“快回家,外面热死,烫爪爪。”
时景舟跟着下车,别墅大门依然敞开,米妍妍单手扶着玄关柜子弯腰,裙摆刚过膝盖,修长白皙小腿在阳光下发光,指尖握住高跟鞋轻松脱下,光洁脚腕踩入棉质拖鞋,两只鞋子一正歪躺在瓷砖上。
他带上大门,弯腰,再次摆正。
透明水杯被直饮水灌满,米妍妍喝完一杯,还觉得口干舌燥。难道是中午的菜味精放多了,怎么越喝越渴。
冰箱一开一合,时景舟直接从里面拿冰水,仰头灌掉半瓶。
八成是吃咸了,两人站在中岛左右一边,米妍妍目光定在他手里苏打水玻璃瓶,薄薄一层雾气,“咳嗽才好,最好少喝冰水。”说完又觉得关心以为太过明显,着急找补,“年纪大了,肠胃能力弱,还是喝温水保险一些。”
时景舟舒展不久的眉头被难以置信取代,默不作声喝完剩下半瓶。
他三字打头,米妍妍二字过半,乍一听很有道理,争无可争,年龄是事实,无法反驳。
松开两颗扣子的衬衫下颈间皮肤露出,喉结伴随水声上下滚动,米妍妍收回眼神,刚冷静下来的耳朵再次被点燃。她手忙脚乱在橱柜重新拿出新杯子接了热水,放在面前,没说给他,自己也不喝。
“下午医院还有事,先上楼换衣服。”米妍妍把被子往前推了推,抬脚离开尴尬空间。
“晚上回来吃饭吗?”
她确定是在询问自己,思考片刻下午安排,只有三个预约,暂无手术安排,预估傍晚就能结束,就是又要喝大补汤,实在为难,鼓足勇气说:“回来。”随即转身上楼。
时景舟端起米妍妍丢下那杯热水。
温度很好,适合泡脚,一口喝不下去。
手指敲击岩石桌面,脑子里还是前几分钟米妍妍的表情,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
一道金色身影狂奔而来,脑袋上扬指指橱柜,里面是可口的小肉干,充满嚼劲的牛奶磨牙棒,花生米保持微笑,疯狂暗示。爆米花不甘示弱,直接跳到吧台上翻滚肚皮,使出浑身解数换猫条和小鱼干,时景舟抿成一条线的嘴角终于有了弧度。
急诊来得突然,等她换下衣服,才觉得好饿。
上台之前给时景舟发了消息,来不及回去吃饭,对方很快回复了好。
快餐被孙思远加热三次,纸盒已经发软,湿漉漉的水蒸气氤氲在桌面,她随意吃了几口,接到余晚电话。
“才吃饭啊?”余晚听见那头咀嚼声音,难免心疼,“这都九点了,还在医院?”
“临时加了一台手术,刚结束。”她习惯得很,做医生就没有准时吃饭的概念,人医兽医都不例外。
余晚点进高中校友群,聚会地点定位刚更新,她提醒道:“明晚八点,亦川,你怎么去?”
余晚在城西,她在城东,亦川靠近医院,米妍妍想了想,“明天早班,要不麻烦您下班捎我一段?”
“行,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天有雨,别骑摩托车,”余晚每次见她在路上飞驰都胆战心惊,“没用老公不给你配个司机啥的。”
“还是别了吧,一个月挣不着几个钱,请个司机师傅心理负担得多重啊。”她想起吴叔兢兢业业的表情,瞬间压力巨大。
“那你们......”
余晚话里带笑,米妍妍顿悟她要问什么,这才想起来她干的好事,“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她没说谎,确实不知道,算起来今天时景舟出差以后第一天回家,两人分开的时间远超见面时间,事实与否,无从考正,但是纵观亚洲男性平均数据,多半水分很大。
电话里余晚笑得没停,跟她仔细分析男人夸大心理,头头是道。
她开着扬声器,音量按小,听得七七八八,微信对话框一震,时景舟的消息出现。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有种被逮住的错觉。
她点开,冷冰冰四个字:【几点回家?】
舟子:来,你回家,看看到底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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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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