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婚礼当天,和畅一早便开车抵达礼堂。
因为取消了接亲环节,整个婚礼流程简化不少。节省出来的时间,南嘉用来跟和畅久违地聚一聚聊一聊,而准新娘凌云……
“家里睡觉呢,昨晚忙工作忙到凌晨两点多才睡。还在假期里呢!感觉跟抽空结了个婚一样。”南嘉说着说着揉了揉眉心,眼睛里始终带着心疼。
此时此刻礼堂的包厢里,和畅坐在一张圆桌前,一旁坐着身穿休闲服装的南嘉,时间尚早还没有宾客到来,两个人坐在圆桌前碰杯可乐,畅饮闲聊。
南嘉的女朋友凌云是他的本科同学,两人同级不同系。和李思在一样,两个人本科都是C大的。
南嘉保研H大,凌云保研T大,两个人一同去往盛京读硕士,毕业之后又继续本校读博,四年后也就是今年,彻底结束了学生时代。
南嘉毕业后留在了母校H大任教,凌云则义无反顾地离开学术界进入了业界。
聊到这件事和畅也觉得有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看上去与自身性格相违背的职业道路。
当和畅说起所有人一致认为南嘉这么个开朗又活泛的性格,去企业肯定不出五年就能做到管理层时,南嘉摇晃着手中的红色罐装可乐:“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
当和畅又说起你家老婆大人那么标准的科学家的料子,感觉深耕下去拿到诺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时候,南嘉继续摇晃着手中的罐装可乐:“没办法,他们给的更多了。”
话虽如此,和畅了解南嘉和凌云都不是向“钱”看齐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有自身的考量的。
“这下凌导不只是我的领导咯。”南嘉曲指一下一下点着罐身。
“你还真别说,你家凌云的确有企业家气质。”和畅笑道。
专业过硬,研究傍身,不苟言笑,冷静睿智。
南嘉龇牙一笑,他就喜欢听人夸他老婆。
看着数月不见的和畅,南嘉觉得他身上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之前经历过那样的事,整个人状态差到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南嘉恨不得寸步不离。
如今看着和畅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机一样,南嘉感到欣慰不已。
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南嘉想问,又不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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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嘉是29号回的家,回的不是夏城的婚房,而是槐县老家。父母都还在自身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发挥余热,没有退休。他中午去食堂跟父母一块吃了午饭,然后回家午休。
父亲南征是青山一中高中部的校长,母亲吕春华数年前也调回了青山一中初中部。南嘉是地地道道的青山子弟,幼小初高都是在青山系上的。
和畅原本也是一样的轨迹。
和畅的父亲和平也是青山一中的初中部教师,母亲丁明珠原来是高中部教师,后来在和畅高一那年考到了夏城一中城东分校,随后和畅转学。
南嘉午休之后无所事事,跑到了书房看母亲新养的小鱼,隔着玻璃看着小鱼儿们游来游去之后,又百无聊赖地翻看起了母亲的书柜。
木质的老式书柜有一层丁明珠专门放了照片,是她执教过的一些毕业合照。南嘉想起母亲教过和畅,于是找到了他们那一届的大合照。
南嘉准备伸手去拿,却发现背后露出来小半截照片。虽然只露出一小部分,可也不难注意到跟满满的大合照有所区别。
南嘉慢慢抽出这张照片,看到全貌的瞬间突然被回忆击中。
研二放假他是同和畅一道回家的,回的是他家。
彼时和畅博士二年级,因为室友邓松云自杀,整个人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因此办理了休学。
学年结束后,两个人一起买票回家,他爸爸南征开车去高铁站接二人,一家人盛情邀请,和畅当晚留宿他家。
晚饭后南征和吕春华出去散步,和畅便像此刻的他一样百无聊赖,被这一层的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南嘉当时倚着门框,看背光站立的和畅像是陷入了情绪沼泽一般,一动不动。
逆着光的他五官都虚化,整个人模糊到仿佛存在于别人的回忆里。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南嘉的错觉,他看到和畅眼底有一滴泪飞速落下,快得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觉察到和畅的情绪变化,南嘉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和畅笑着摇摇头,回答道:“只是看到了我。”
现下南嘉看着照片上的和畅,后知后觉地发现和畅当年的那句回答,只有后面一句是真的。
哦不,确切来说,两句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照片上他的母亲丁春华站在中间,左边是初三那年的和畅,右边是一个笑的露出八颗牙和嘴角两个梨涡的女生。
南嘉很聪明,记忆力也超群,尽管认识的时间很短,尽管李思在上大学之后已经不会笑的像孩子一样龇牙了,他还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两张脸联系了起来。
像是验证般的,南嘉找到和畅他们那一届的合照,目光在一群笑的只见牙不见眼的稚嫩脸庞中逡巡,找到了这张他见过她两个时期的脸,然后,翻到照片背面去看她的名字。
真的是她——那个本科保研夏令营期间认识的女生。
南嘉复又想到,还是在他研二、和畅博二的下半学期,邓松云还没有离世的时候,和畅因为面对室友的困境心有余而力不足,来他租住的地方找他散散心。
南嘉比同龄人都要小,从来没有体验过集体生活,从本科开始就一直在校外租房子住。
时间瞬间回到和畅休学那一年。
和畅的室友邓松云出生在落后地区,家里是至今未摘贫困帽的小山村,父母是没上过一天学的文盲,父亲跛足母亲聋哑。
邓松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在生活条件十足艰苦教育条件也万分贫瘠的情况下,成为方圆百里第一个大学生,然后是研究生,再是博士生。
期间吃了多少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天道不酬勤,天佑天龙人。
没有任何背景的小镇做题家,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索取无度的耗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文章不能署名,迟迟不给毕业,长期免费苦力。
和畅看着面前的人一天一天消瘦、失眠、做噩梦、胡言乱语、自我伤害,他只能安慰、陪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邓松云是他隔壁实验室的,已经直博第八年,导师在业界赫赫有名,势力盘根错节,坚如磐石,难以撼动。
和畅写过举报信,发过匿名帖,可一切都是徒劳。他不怕自己拿不到学位,他怕只怕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和畅甚至不敢离开太久,南嘉看他状态也很差劲,劝他不然在这里睡一晚吧,好好睡一觉,被和畅摇着头拒绝了。
“我得盯着他,感觉他状态很不好。”和畅很勉强地扯着嘴角,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的状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南嘉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我至少没有穷途末路。”和畅苦笑。笑是假笑,苦是真苦。
“嘉嘉啊,你不知道,我经常看着他,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感觉他会随时倒下,然后再也爬不起来。”和畅说着说着,伸手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掌下流了出来。
邓松云有次终于忍不住开口跟和畅借钱,得知他是要打给家里的,和畅二话没说就打了过去。完了以后邓松云跟他讲,说自己是不是就不应该读博,早点毕业挣钱哪怕进厂起码也能养活家里。说着说着就开始神情恍惚。
和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更加警惕的。
“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帮凶。”
南嘉也很无力,但他有一点好过和畅,就是他同理心归同理心,然而会自我切割,不会让自己陷入极端无力的他人痛苦。
和畅状态本来就不好,南嘉听母亲丁春华说起和畅当年转学到她的班上就是因为状态出了问题,才无奈换了新环境的。
南嘉刚说完帮凶,就一语成谶。
和畅回到宿舍之后,刚一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心像被巨石重重砸落。
只见邓松云平躺在地上,嘴边大口大口吐着白沫,和畅全身的精力瞬间被抽走,双腿一软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尖叫着瞬间倒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关闭的门前正好有人经过,一声紧急的大喊声“喂”,是和畅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邓松云死了,服用了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百草枯,了却了自己的一生。
这个自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野草一样的男生,用一瓶百草枯将自己野草的宿命归还给了大地。
和畅醒来是个半夜,看到了病床前趴着的南嘉。
后来在南嘉的极力要求之下,和畅住进了他租住的房子。
再之后南嘉几乎是对和畅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他的生活。
和畅虽然看上去好好的,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有好几次南嘉半夜听到他在卫生间哭,边哭边呕吐。
直到有一天,快到学期末的某一天,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屋子里的餐桌上吃全家桶,南嘉边啃玉米棒边刷朋友圈,看到一条动态觉得有趣,手机屏幕翻向和畅。
南嘉的记忆条瞬间被拉了回来,正是照片上的女生发的朋友圈。
内容南嘉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和畅在看到这条朋友圈之后,整个人的眼睛,瞬间就像黑暗的屋子开了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条南嘉事无巨细备注了对方的年级、院系、专业以及姓名的动态是这样的:
正文是:「我爱学习,学习爱我」,后面紧跟着一个头绑红绸作加油状的黄豆表情包。
配图是:依萍伏案学习外加字幕「我不能被打倒」。
和畅问南嘉可不可以让他看看,南嘉把手机递给他。
再不久,和畅就恢复了正常,虽然看着像是被打碎过然后重新拼接起来的一样,但起码恢复正常了,顺利完结了博二这一学年,随后和畅办理了休学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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