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庆安就给我好好待着，回来也别总在我身边晃悠。
初愿盯着这条消息有些愣神。
虽然说才刚刚装修，但火车站总带点油漆和金属打磨后的腥锈味。
她像是没闻到，鼻子一酸。
是妈妈发来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面和她内心洇出一片浅黄。
“愿愿宝贝，你在听我说话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带着点焦急的声音，初愿这才看到手机上那条还未挂断的通话。
“对不起啊璃璃，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
……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不过马上就炸出简璃几乎要破音的质问:“你妈妈到底抽什么疯？让你去庆安那么一个小县城上学？”
简璃的声音又紧又快，似乎有点咬牙切齿:“虽然你中考失利，但以你的成绩，上二中完全没问题！而且二中那边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她凭什么让你去庆安？！”
说完又委屈巴巴起来:“再说了你对庆安人生地不熟的，她竟然让你一个人去……”
少女捂住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视线又移到那几个简短的字上，黑色的字在白屏上有些刺眼。
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在开学前三天突然改变主意。
语气里掺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半开玩笑地扯了个理由：“或许……是想磨练一下我？让我体验体验生活，争取成为新时代吃苦耐劳的好青年？”
话刚说完，对面简璃的嘴角就抽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严肃起来:“你还笑？初愿同学，你可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现在已经成为异地朋友了！异地！”
平时那么冷静的人此刻像是一只炸毛小猫，估计是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不轻。
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特有的电流杂音，一字一顿地穿透候车大厅的嘈杂：“旅客们请注意，请乘坐G20次列车的旅客，现在到A11号检票口检票……”
尾音还没消散，远处就传来上一趟火车的悠长鸣笛。
初愿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听筒里简璃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什么。“知道啦，”她赶忙打断“到了二中……不对，是庆安，我会想你的。”
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检票进入了站台。
九月，已入秋。却还是让人感到闷热。空气里飘着股铁轨特有的味道。
站台的人其实不算多，稀稀拉拉十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愿？”初愿正看着“高一（2）班班级群”的消息，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吓了一跳。
转头就看见了个乐呵呵的、头发花白的老头。
她僵在那。
这是谁！
认识我吗？
随即又皱了下眉，笨蛋，不认识你怎么叫你名字！
难不成是亲戚？
几秒钟的时间，初愿的内心已经乱成一团，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她微微歪头，扯了扯嘴角，试探性的叫了一句“爷爷？”
老头被这声“爷爷”叫得更乐呵了，凑到她跟前，看着她，语气中带着点感慨：“好多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这都上初几啦？”
初愿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是亲戚。
她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些，只是带着点无奈的苦笑：“爷爷，我都上高一啦。”
“哎呦，都高一了？”老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即又笑起来，“在哪上学啊？”
“庆安十二中。”初愿维持着标准的“营业微笑”，其实她记性不大好，也不喜欢和亲戚打交道。
从小她就认不全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每次见面都像在做阅读理解，妈妈总爱说她“你怎么越大越生分？见了人要懂得打招呼。”
……
老头没察觉她的小情绪，突然兴趣大增，眼睛一亮，嗓门都提高了几个度:“嘿，这么巧，我们家阮溯也在十二中！”
他说着就转过身喊:“阮溯！”
初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个少年。
听见喊声，他缓缓抬起头，阳光落在他脸上，把冷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
他轻挑着眉，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意，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着自家老爷子发话。
老头拉着初愿的手把她往前带了半步：“这是你初愿妹妹，远房亲戚家的，今年刚上高一，跟你一个学校，往后在学校多照顾着点。”
阮溯的目光这才落到这位“远房妹妹”身上。少女今天扎着两个圆滚滚的丸子头，碎发顺着脸颊垂下来，眼睛又大又亮。
乖巧的很。
他的视线在她的丸子上顿了半秒，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嘿，这混小子！”老头见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转向初愿，脸上尴尬的笑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小愿你别见怪啊，这孩子就这样，但其实心眼不坏。”
“没事的爷爷。”初愿连忙摇摇头，脸上漾开一个甜甜的笑，两个梨涡浅浅地陷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头这副“恨铁不成钢”又怕她生气的模样，她心里那点对亲戚的抵触忽然就淡了许多。
这爷爷说话直来直去的，倒比那些总爱打听成绩的长辈有趣多了。
其实……跟有些亲戚聊天也不是那么难熬嘛。
*
初愿抬眼望着少年，忽然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剪影重叠在一起——她是见过他的。
思绪一下子被拽回初一那个燥热的暑假。
那时她陪着外婆来庆安走亲戚，妈妈工作忙，回程时也只能坐火车。
若不是外婆回头，笑着跟身后的人打招呼说“小溯，你也坐这趟车啊”，她大概永远不会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这样一个少年。
他当时“躲”在候车椅最末端的阴影里，背对着人群，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要遮住整张脸。
直到火车进站的广播响起，大家都起身拿行李时，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帽檐随动作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极好看的脸。
明明是那样扎眼的存在，可在此之前，竟没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少年。
怎么会有人既能让人一眼记住，又能像空气似的没存在感？
初愿当时就这么想，愣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许是她的目光太执着，少年像是有感应似的，忽然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那眼神很淡，却带着某种莫名的穿透力，让她的心颤了一下，心虚地低下头。
可那目光也只是一瞬，快得像错觉，少年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跟着人流上了火车。
“呜——”
远处火车进站的长鸣声陡然响起。
车厢里，闷热潮气像层黏腻的薄膜裹在皮肤上。
初愿突然顿住了，她轻轻捏着那张边缘微微发卷的车票，看着阮溯旁边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
少年大概是没睡好，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右臂屈起垫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
黑色短发被汗濡湿，几缕不听话似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和鬓边。他右耳塞着一只白色的耳机，微微张开的校服领口显得他越发的白。
初愿忽然迈不开脚步，手里的票被捏得更紧了些，指腹触到票面上凸起的车次信息，才后知后觉的移开目光。
有点尴尬，不想坐……
少年就那么趴着，后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周身像罩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她光是站在旁边都觉得不自在，更别提要跟他并肩坐一路了。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坐在他旁边老老实实的模样……
初愿赶紧甩了甩脑袋。
咦，不行不行。
她攥紧车票，悄悄往后排挪了两步。
老头正靠在椅背上翻着本旧杂志，见她过来，立刻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乐呵呵的笑。
“爷爷，我能跟您换个……”
座位吗？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老头笑着摆手打断了。
他眼睛眯成条缝，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没事没事，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才好，有共同话题，多说说话就熟了。”
……
初愿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老头那副“我懂”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空气仿佛凝滞了两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
完蛋了。
“……哦，好。”初愿表面上露出个有点僵硬的笑，心里却是万分个不愿意，可爷爷都拒绝她了，只能转身往回走。
贝壳鞋踩在车厢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走到座位旁，她犹豫了一下，算了，坐就坐吧。
然后……一脸视死如归的坐下。
椅面被太阳晒得有点烫，隔着薄薄的裤子渗过来。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旁边的阮溯，少年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初愿悄悄松了口气。
老头把他俩送到学校就走了。
十二中确实称不上气派，甚至透着股经年累月的陈旧感。楼前还有几棵歪脖子树伸展着枝叶。
初愿背着双肩包站在教学楼前，看着空荡荡的操场，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高一（2）班在哪？心里正发慌，转身就撞见从身后跟上来的阮溯。
初愿这才发现，阮溯真的好高好高，即使自己165的身高，在他面前却还是矮了一大截。
她轻轻仰头“那个，请问一下，高一（2）班在哪啊？”这是他们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对话。
少年大概是没睡醒，头发被自己胡乱揉了两把，原本还算整齐的黑发此刻乱糟糟的。他眼皮耷拉，声音里还裹着没散的睡意：“三楼左转。”
“谢谢。”这两个字像被风吹落的柳絮般轻飘飘地逸出初愿唇间。
阮溯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侧身从初愿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薄荷香，在她鼻尖萦绕了一瞬。
初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阮溯融进走廊尽头的阴影，只余下空气里那点转瞬即逝的香。
论阮溯一天都干些什么？
“嗯。”
“哦。”
“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她见过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