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移开视线,沉默片刻,终是没有答话。个中缘由容昭相信赵徽不可能不知,可偏此刻赵徽还要如此逼问他,容昭心中忐忑得不是滋味。
“明夷,回答朕的问题。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盘算这件事的。”赵徽盯着容昭,声如寒冰:“除了你,还有谁。”
容昭心头微凉,跪伏道:“从头到尾都是臣自己的想法。并无他人。只需三千兵马,臣恳求陛下准臣领兵出征鞑靼!”话毕,又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尽管整个大殿密不透风,但秋日的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丝丝缕缕渗进大殿,让容昭那片身影在光线下就似锚点一样直挺挺地钉在那里纹丝不动。
明明是那么单薄的身躯,肩上背负的却似有千斤重,那些无法卸下的有容昭自己的执着和不甘,也有帝皇的猜忌与疑心。
良久,在容昭打算再开口时,只听到赵徽的声音在他头顶上传来:“你是用什么身份在求朕?”
赵徽此话说得极之淡然,然而这寥寥几字落在容昭耳边就如惊雷一般。容昭是何等剔透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深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殿内雅雀无声。
容昭默然片刻。衣袖下的五指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像下了某种决心般,伸手抓住了眼前赵徽垂下的那片黑色衣裾。上面的金丝龙纹刺绣是如此狰狞,在容昭眼中就像在无声地宣示天子的权威。
“皇上...”话音刚落,容昭便停了,大概是赵徽的脸色太难看了。他低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随即换了另一个称呼。
“赵徽。”
容昭狠咬了一口自己下唇,用力压下心中的各种思绪。随即再次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天子,上翘的眼尾微微发红:
“我求你,赵徽。我求你。”
赵徽垂头看着容昭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色的龙袍衬托下容昭的手白得让人心颤,更让容昭那张平时表情既冷淡又疏离的脸,显得尤为生动,也愈加可怜。
容昭此刻就如垂死之人,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成为他仅剩的救命稻草,眼底的不甘和挣扎为他添上三分特殊的艳色。
赵徽从未见过这样的容昭。这样的容昭,任谁心硬如万年玄冰,此刻见到也会消融成一摊雪水。无人能招架得住。
赵徽也不例外。
赵徽呼吸滞住,心头一软,紧紧握住了容昭的手把他拉了起来,顺势揽住了容昭的肩膀。相识十数载,容昭知道赵徽想得到什么,只要容昭想,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朕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赵徽伸手本想摸一下容昭的脸,容昭却下意识微微别过了脸,但此时赵徽明显心情大好,并没计较,“就如你刚说的那样安排吧,明日让兵部的人拟旨呈上来。”
赵徽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容昭的耳垂,道“以后在朕跟前也别动不动就跪。只一个,出发前把身子养养。能吩咐下面的人做的就别累着自己。还有这次随军务必多带几个贴心的小厮,务必照顾好你自己。你这趟去金陵,实在是瘦太多了。”
容昭木然地点点头,只得听赵徽在他耳边不停叨念,他却恍如不知,自暴自弃似的盯着桌上那张蜡黄的火器图纸怔怔出神,心里涌上一股厌烦。
待容昭走后江远进来伺候,待宫人收拾完满地的奏疏和弹丸,江远奉上新沏的热茶,见赵徽心情大好,约莫也能多少摸到其中关窍来。
赵徽见江远欲言又止,手上拿着刚容昭留下的图纸细细看着,道:“要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江远赔笑道:“圣上英明。奴才想的是,如今中秋已过,今年的檀香木是否需要早些备下送容大人府上。”
赵徽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吩咐道:“那就先备下吧,来年想来是不必再备了。”
江远一怔,连忙低下头,能在赵徽身边跟着这么多年,不消说也知道江远是个多聪明的人,这话中意思他自然明白。
“这容大人体弱畏寒,之后如能在皇上眼皮底下多加看着,奴才们尽心伺候,想必也能好得更快些。”
赵徽知道江远在哄他高兴,也不怪罪,只微抬了眼帘看他,笑道:“你这心思倒是多得成精了。”
江远立刻跪下,连连在一旁喊皇上饶命。
又过了半晌,才听到赵徽别过脸,低声说了句,“这事没那么简单,还得多花些心思。”
离宫后容昭并未立刻回府,而是让马夫把他送到城西处的杨府门前。按理容昭离京数月又临近出征,正是诸事缠身的时候。容昭本打算明日再去拜访杨廷,但看着一路秋日的风光,他却忆起想念儿时母亲做的桂花甜糕来。
如今这个味道,也只余下一处有了。
马车转入胡同,到杨府门前,容昭下了马车亲自去拍门。略等片刻,才看到府中下人姗姗来迟出来。
容昭道:“弟子容昭前来拜访阁老,烦请帮忙通传一声。”
府中的小厮开门见身穿一身大红官服的容昭,手脚麻利地进去禀报,没一会另一个熟面孔的下人也跟着跑了回来。
“容大人,我们家老爷刚回话了,”下人面上有踌躇之色,“老爷说,如果见到容大人是穿着朝服来的话就不见了,让大人明日...明日换身衣服再来。”
容昭听闻此话不禁哑然,杨廷身边的老人他自然认得。容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朝服,上面被赵徽泼的茶迹早已干汩成浅浅的印子,不由得苦笑。
他深知杨廷脾气,说不见就是真不见,任他在这里求到天上去也无用。是他自己不请自来,不料却在摸了门钉,只得悻悻打道回府。
容昭回到将军府已入夜,尚未来得及踏进房门,盛春便匆匆过来派人给他伺候晚饭,并按吩咐给他备好沐浴的热水,一切安排得整整有条。
晚饭都是些合时节的精致小菜,期间乔阅进来和他说了一下府中的近况,容昭本只觉疲惫,听多两句烦了,只觉胸口滞闷食欲全无,匆匆应付两口便去沐浴洗漱。
夜色渐浓,房间外看进来昏暗一片,乍看没有烛光,但房间内居然半点不见昏暗,且光线十分柔和。
细看之下六颗夜明珠正嵌在左右两边的书架上方,书桌上布满了不同尺寸的蜡黄图纸,左边放置一块铜镜六分仪,花梨木的书架上书籍更是不计其数,布置得精致又不落俗套。
容昭闻着屋内那股图纸散发出的桐油和蜂蜡混杂的熟悉气味,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他此刻终于有了久违的安心感。不过片刻,竟垂着脑袋趴在浴桶边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以致于当府上众人喊走水的时候还是怔忪恍惚,片刻后才惊觉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救火!”
乔阅跑来告知府内西阁那边兵器库起的火。只见浓烟滚滚,不知火势如何,容昭随乔阅赶到时,暗卫告知火势已被扑灭。
容昭觉得不妥,刚要细问,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声音正是从西阁武器库往东方向传来。
一众暗卫和容昭寻声而去,只见庭院里一个少年正在挥动手中的双刀,与几名身穿飞鱼服锦衣卫在打斗,金铁交鸣,双方都招招见狠。
那几名锦衣卫本已是个顶个的高手,几招下来那俊美少年却丝毫没有落下风,身手更是敏捷且招招见狠,月光下动作行云流水,身姿宛如一只矫健有充满野性的豹子。
月光下少年的手上挥动的双刀与他的眼中的同时溅出凌冽的光来,亮得让容昭心惊。
虽不知今晚这场火与此人有多少关系,但少年的身手无疑让容昭眼前一亮。锦衣卫明显是要捉活口,故并没对少年痛下杀手,但毕竟都是大内的高手,如此来回回几十招下来少年竟丝毫没落下风。
容昭与一众暗卫站在暗处,屏息看着这场在自家后院突如其来的打斗。
渐渐百来招下来,那少年在围剿下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到底年少气盛,眼看要输少年却不愿束手就擒,持刀的右腕一翻,竟然要把刀尖直直往要擒住他的锦衣卫心脏方向刺入。
趁着月光容昭看清那锦衣卫正是赵徽的心腹冯真,马上神色便暗了三分。
只见冯真侧身闪避,挥刀往少年的下膝处狠划了一下,少年马上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却仍不愿服输,眼看要招架不住,居然准备故技重施,但冯真比他更快,一来二去被惹得杀心骤起的冯真面露狰狞之色,竟将绣春刀直指那少年咽喉。
“住手!”
眼看那少年咽喉就要被割断,千钧一发之际,容昭话音刚落,暗卫乔阅手中的暗器已经掷出,丝毫不差正正击中冯真持刀的右手手腕,冯真又痛又惊,手上的刀随之‘哐当’一声应声而下。
几名锦衣卫迅速停手四散,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冯真自觉丢狠了面子,转身便往少年受伤的膝处狠踹一脚,另一个锦衣卫也趁这时瞬速抓住那少年的手腕往后拧,少年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
这少年是白天容昭在赌坊门外买的那个纳哲人,此刻他手中双刀已被缴,膝伤外加被擒,自知插翅难逃却一脸不服,只能死死瞪着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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