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能感受到周围的嘈杂声一下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安静。她此时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是低低啜泣着，她垂着头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地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杨鸿立刻从高堂上走下来，跪倒在来人面前：“下官参见陛下！”
见杨鸿跪倒，周围的官兵亦是齐刷刷跪下，高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鹿忙自觉的将跪着的方向调整到后方，低着头也赶紧学着周围人喊：“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只不过她刚哭过，声音带着哽咽与抽搐，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小鹿的头紧紧贴着地面，她能感受到来人正一步步朝她走来，小鹿怕皇帝亦会怪罪她偷盗宝贝，紧忙解释道“陛…..陛下！”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草民真的没有偷盗御赐之物！求陛下明鉴！”
“抬起头来。”
头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
小鹿哪敢不从，慢慢的将额头抬起，映入眼帘的先是以红线绣龙爪的蔽日登云靴，皇帝身材高大，且披着黑毛绒披风，身穿玄黑色华服锦袍，一枚龙扣系在窄腰间，盛气逼人。
再慢慢往上看是红黑相间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再往上……
小鹿犹遭雷劈！
她在霍知雪的瞳孔中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自己。
小鹿遂重新低下头，连抽噎声都止了，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霍知雪这才移开套在小鹿身上的视线，问了句：“谁打的？”
杨鸿听到这三个字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抬起头对上霍知雪刀削般的目光，颤声问道：“陛…..陛下这是何意？”
“她的伤。”霍知雪朝着小鹿的方向下巴微抬：“谁打的？”
方才那位领班官兵早就被皇帝一身龙威震的瑟瑟发抖，此时此刻他全然没了殴打小鹿时的嚣张，他挪动膝盖往前稍稍挪动几分：“回陛下的话，是小的…..”
“既是你。”霍知雪不待他说完便发话道：“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杖毙。”
领头小官兵早就吓傻了，一个劲儿的求饶，直到被其他人拖走不见踪影才听不见他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迎着霍知雪的目光，杨鸿只觉得犹若泰山压顶，一时吓的说不出话来。
“你且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她。”霍知雪居高临下道：“御赐之物能让这种柔弱女子盗了去？无非你们只是查不到缘由，便想找个人随便处理了。”
被说中心事的杨鸿顷刻瘫软在地：“陛…..陛下…..”
“这是高湘王回京途中见流民可怜，便开了箱，将珠宝施舍出去。”
杨鸿急忙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那个人便当你的替罪羊朕已处死。”霍知雪语气平平，听不出他的情绪：“而你，便摘了头上的这顶官帽吧，即日起以你为首的家族中人不再参与科考、征兵等事宜，世代皆不得入朝为官。”
世代皆为庶民，看人脸色生存。官场之事，祸及家人。杨鸿只觉得头晕目眩，但还得感谢皇恩浩荡。磕完头便被一旁的侍从搀扶着走出刑堂。
小鹿觉得周围又安静下来，强大的气压令她有些窒息，她想爬起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但她又不敢，只能还是缩成一团跪在地上。
看着她受惊的可怜模样，霍知雪向前几步走到小鹿面前。
感到皇帝走到自己面前，此时小鹿的脑子突然转的飞快，她下意识的不敢让他认出自己，于是忙道：“多谢陛下相信草民，草民感恩戴德。”
“抬起头来。”
头上方再次传来他的命令。
小鹿忙道：“草民丑颜，恐污了圣目。”
话音刚落地，小鹿便感到一根冰凉的手指欲挑起自己的下巴，她咬住唇，继续低着头，却被那根手指一用力便挑起来。
小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霍知雪的脸骤然放大，小鹿吓的大气不敢出，眼泪唰一下便顺着脸庞滴在霍知雪手上。
霍知雪倒是抬手抹了她脸上的泪珠，随即扶住她的胳膊，小鹿立刻感觉到一股大力将自己从地上瞬间提起。
“陛下！”小鹿猛地将胳膊从霍知雪手上抽出，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草民多谢陛下出手相救！日后草民定日日焚香为陛下祈福。”说罢赶紧转身想跑。
霍知雪见小鹿落荒而逃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他当时正出宫打算拜访号称仙鹤居士的一名隐士，据传这位隐士年过八十。年轻时在鬼谷学习，习得纵横之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普周天之事。而狼卫来报她的踪迹，他即刻放下一切火急火燎赶来，她竟敢不认他！
霍知雪冷冷开口：“李德明，将她绑了带回御龙宫！”
李德明不解为何皇帝会绑一个叫花子进宫，但是他还是照做了，命人三下五除二便将小鹿绑了带走。
霍知雪抬脚走出刑堂，登上了停在外面的龙撵。车队正欲出发时，霍知雪突然叫停。伸手撩开绣金车帘对着李德明道：“把她带到朕的马车上。”
小鹿本跟在车队后面，被霍知雪点名带进由六匹白马驾驭的龙撵中，小鹿立刻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身着破烂的她身上。小鹿顿感无地自容。
龙撵很高，小鹿上不去，李德明刚想把凳子搬来供她踩踏，车帘突然又被掀开，一只手臂拉住小鹿的胳膊，瞬间小鹿就被带入龙撵内。
车内装饰奢华，翡翠玉石点缀，圆形吞金兽小炉上焚着一根龙涎香。车内铺有软卧，坐上去犹坐云端。比她家中的土炕头舒服百倍。
小鹿的背紧紧靠着车陛，不敢靠近霍知雪。霍知雪亦没开口，只是抬手抽出从她怀中露出的一截信封。
小鹿忙小声道：“我的信…..”
霍知雪亦不理她，自顾自拆了信封，竟写满了两张纸。她的字不算秀丽，但勉强工整。信的大意为：她已平安到达京城，中途还碰到一位少年公子分发珠宝，自己得了一些钱财，让莲花莫要牵挂她。她还写准备待到过年，等到了那时便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皇帝登高赏烟火。不管他是否真的为阿九，她过完年都会回家。
他看完信，重新将信纸放入信封。抬起睫毛弯弯的眼睛看着小鹿，他这双眼睛惯会迷惑人，看什么都十分深情，犹如隔着珠帘望穿秋水。
霍知雪将信封丢到小鹿腿上质问道：“特地来京城寻朕，为何方才还装不认识？”
小鹿垂下头，过了好久才吱声：“我…..”称“我”她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草民与陛下云泥之别，草民岂敢…..”
“既不想认朕，那你为何入京？”
额前的碎发遮掩住了她的神色，小鹿吸吸鼻子，哑着声音道：“我阿婆去世了，我只剩下阿九一个亲人，我自然是想找他。”
霍知雪闻言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今见到了陛下，我…..草民的心结已打开…..”说着小鹿抬头看向霍知雪，眼眶泛红问道：“陛下，请您告诉草民，草民的阿婆为何惨死家中。”
他却突然靠近，小鹿本能的向后躲，却被他一手拉了过来。
霍知雪边替小鹿松绑边道：“那日朕身份暴露，离开永安城，前朝太子的人马找不到朕的踪迹便去你家质问阿婆，未果，便将她就地处死。”
霍知雪瞒了许久，时至今日小鹿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而当日的阿婆更不可能知晓刺客口中之人便是阿九，那阿婆去世时得多么冤枉与无助呢？小鹿不敢想，遂稍稍移开身子与他拉开距离，垂着头默默哭着。
过了片刻，小鹿的哭声渐渐转为抽噎声，如今人已见到，谜团已解，她便没了念想：“陛下，草民要回家。”
霍知雪看着小鹿脸上的伤，顿了顿说道：“马上便到皇宫了，一会儿朕会命人给你梳洗打扮，再召来太医为你诊治。”
“草民不去皇宫，草民要回永安城。”小鹿以为他没听明白，遂又重复一遍：“草民家在村里。”
霍知雪闻言遂低头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莫要再说胡话了，此后皇宫便是你的家。”
“皇宫不是草民的家！”不知哪来的胆子，小鹿的声音亦提高几分：“草民的家在永安！草民要回家！”
霍知雪亦不恼火，依旧垂着眸子没有看她，这次倒是爽快答应：“好，那朕允你回去，只不过莲花尚在宫中，你且入宫见见她，到时朕自会派人将你俩一道送回永安。”
“莲花？”小鹿一怔：“莲花怎么会在皇宫中？”
而霍知雪并未回答，只是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小鹿见他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得乖乖住嘴。
没多久，龙撵便入了皇宫，小鹿偷偷掀开一角车帘看向窗外，只见龙撵已行至宽阔的宫道上，宫道来往皆身着华丽的宫女内侍。而漆红的宫墙极高，遮天蔽日，小鹿抬头想看太阳，却只看到凤凰羽状的宫檐一角。围城之感扑面而来，小鹿有些不自在，遂又垂下手掩盖了窗帘。
一回头便碰到了霍知雪的目光，不知他何时睁开了眼。小鹿旋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不讲话。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李德明的声音：“陛下，到养心殿了。”
龙撵停下，霍知雪单手撩开门帘，长腿一迈便下了马车，小鹿赶紧跟在后面正费劲下撵，只听霍知雪道：“把她抬去揽月宫，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再叫个太医替她瞧瞧。”说罢便一甩衣袖，进了养心殿。
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德明与小鹿。二人面面相觑，李德明率先反应过来，忙招呼着小鹿坐回龙撵，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起驾揽月宫！”
很快小鹿便被抬去了距离御龙宫最近的揽月宫。小鹿刚一下马车，便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入了宫殿。
宫女皆罗衫钗裙，妆容可人。小鹿愈发感觉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宫女们先是将小鹿引入了沐浴之室，千层桃花粉罗纱帐深处有一座长宽皆数十米的汤池，汤池散发着阵阵热气，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正蹲在一旁将手篮中的玫瑰花瓣洒入水中，
跟在小鹿身后的宫女正欲抬手脱下小鹿的衣裳，小鹿忙摆手道：“不用劳烦姑娘了，我自己来便可。”
宫女先是一愣，随后莞尔一笑，躬身小鹿行了简礼，柔声道：“那我们便在门外候着，等姑娘沐浴完唤我们进来便可。”
说罢便抬手招呼了一下那位洒花的小宫女，十来个宫女步伐轻盈，很快便消失在罗纱帐中。
小鹿靠近水池，看着映在水中的倒影。只见自己头发散乱，衣着破烂，脸上不仅有尘土还混杂着血迹与泪痕，活像一个逃荒而来的叫花子。
小鹿叹了口气，随即解了衣裳，叠整齐后放在水池边上。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抬脚下了汤池。汤池之水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好适宜人体的温度，小鹿一经浸泡，绷紧的神经这才终于稍稍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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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浮生事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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