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的盛国国泰民安，没有流寇山贼，没有外敌入侵。百姓安居乐业，挨家挨户的勤勤恳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那时候小鹿家也有一块小地，春天小鹿扛着小锄头跟着阿婆一起下地松土，那个时候阿婆的身体还不错，并没有拄拐。播下去的种子比小鹿还多。
夏天小鹿便和莲花一起划着几根木头拼起来的小船下河摸鱼摘莲子。
秋天小鹿会跟着阿婆一起秋收粮食，一部分交给官府，一部分留着自己吃，剩下的则拿去卖补贴家用。
冬天小鹿便会跟着阿婆学糊灯笼，缝补衣裳。到后来小鹿还学了剪花纸，剪成小野鹿的模样贴在自己做的灯笼上。这样一来，她家的灯笼卖的就比以往更好。
可是好景不长，不知道从何时起，好像是自己七岁那年冬天，朝廷突然增加了百姓的赋税。上交的粮食也多了两三倍。那些上交不起的百姓被朝廷征用了土地。其中便包括小鹿跟阿婆家的那一小亩土地。
愈来愈多的人吃不起粮食，百姓哀声道哉，民心涣散后朝廷这才出面解释：外寇入侵，国家派兵应战。更甚之，朝廷不日又下召要修筑一座又一座寺庙，以为大盛国祈福之名强征了大批壮丁。
但这一切似乎并未顺应天子的意愿，大盛国节节败退，国气日复一日衰败。圣上曾派出多名公主和亲，但效果甚微。
很快大多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乃是常事。小鹿跟阿婆的日子亦是吃紧。多年来只靠卖灯笼和缝补一些破衣烂衫为生。
此刻天好像很黑，院里没有点灯。但小鹿却能看到隐约有一个人坐在院中。
小鹿想点燃灯笼，每次却都点了个空。
“谁坐在那儿？”小鹿只得问道。
“小鹿，今早让你带走的俩个白馍馍可是太硬了？”耳边传来阿婆的声音。
“不硬。”小鹿一边应着一边摆弄着火折子试图点燃灯笼。
“小鹿。”
黑暗中传来阿婆苍老的声音。
这次却遥远、空灵。好似来自远山空谷。
小鹿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阿婆。
“小鹿，再也点不着了。”
说罢，阿婆突然消失，徒留蹲在原地的小鹿。
“阿婆！”
“阿婆！”
连叫了两声都未得到回应，小鹿一下子站起来。人哪里能凭空消失呢？
顿感心慌的小鹿瞬间懵了：“阿婆！阿婆！你在哪儿呢！阿婆！”
突然小鹿觉得脚下湿湿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她的布鞋里。小鹿看不清，只能弯腰伸手触碰到那流过来的东西，十分粘稠。似乎是水但又不是水。
小鹿这才闻到浓重的腥味，将手靠近鼻尖，一股铁锈的味道冲入鼻间，她这才闻出是血的味道。
“阿婆————”
“阿婆！”躺在一品香后院草席上的小鹿猛地直直的坐起身。正巧碰巧莲花圆圆的眼睛。
“小鹿你终于醒啦！”莲花忙起身倒了碗水给小鹿喝。
小鹿怔怔的，还未回过神：“莲花？”
“外头天都黑了你才醒呢！不过好在人没事儿！来把这碗水喝了。你缓缓咱们便赶紧回家吧！不然天愈来愈黑路就不好走了。”
小鹿接过莲花的水，这才想起来龙去脉。她被赵善掳走，却有幸被一位大人所救。小鹿回过神后问：“莲花，你是打哪寻到我的？”
“阿九带你来找我的。”莲花扶着小鹿起身。
“阿九？”
“对，他好像急着去办什么事，把你送到我这里后便走了。”随后莲花补充道：“跟另外俩个穿戴很好的人骑马先走了。”
小鹿眉心一跳。心底顿生异样。一把拉住莲花的手：“走！我们快回家！”
莲花见小鹿神情紧张，索性便不再多嘴询问。锁了一品香后院的门提着食盒便跟莲花往家赶。
一路上月明星稀。小鹿的心也跳的愈来愈快。方才的噩梦令她心神不安。回家的路上还被石头绊倒了好几次。幸好莲花在一旁扶住她。
小鹿为缓解心慌，便同莲花说话：“莲花，马上便入冬了，到时候我包些饺子，咱们俩家人一起吃吧。”
“好啊！”莲花应下：“我们也不做别的馅，就素白菜馅就很好，冬天的时候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整个人都能暖起来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快到了村口，远远的便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怪哉。”莲花自言自语道：“怎么村子里好端端的这么多狗叫声呢，平日里可不这样。”
小鹿亦觉得怪，每次回来晚的时候只能听到零星的犬吠声。鲜有像今晚这般狂吠不止。
二人同住一条小巷。莲花家靠前。小鹿家靠后。
莲花到了家门口便停下：“小鹿你先回家吧，今日掌柜的让我拿了些腌白菜，等我回家找个盘子把白菜盛出来给你送过去一些。”
“好，谢谢你。”
小鹿说罢便往家赶。
今日月明，家门口的桂花树树枝形态蜿蜒，在月亮下显出诡异苍老之态。可能是秋冬交际的时光，桂花树正慢慢收紧树枝，前些日子还很茂密的桂花。一夕之间掉了大半。
小鹿推开门。
没有燃灯的小院一片漆黑，紧接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进小鹿的鼻腔之中。
小鹿叫了声：“阿婆。”无人应答。
小鹿又叫了声：“阿九。”依旧无人应答。
一股强烈的不安顷刻间涌入小鹿的四肢百骸，小鹿刚抬脚迈进小院便一脚踩在了类似棍子的东西上。当即小鹿直挺挺的向前栽倒在地上，并且有什么粘稠的东西粘在了脸上。
小鹿抬起蹭着黑血的脸，借着月光，她看到阿婆躺在地上。
“阿婆！”小鹿猛地爬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上、衣服上全都沾满血块。小鹿跪着朝阿婆挪动身子。
此时此刻小鹿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阿婆只是不小心睡着在院子里，万一只是阿婆不小心栽倒…..
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到小鹿碰到阿婆冰冷的手后才彻底破灭。
“阿婆———！”小鹿一把抱住身体早已变醒的阿婆哭的撕心裂肺！
“阿婆！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救命啊！阿婆！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阿婆啊！”
“小鹿，这院里乌漆麻黑的你怎么也不点个灯笼？”莲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放着腌白菜的盘子踏进小院。
灯笼的暖光一下子照亮破败的小院。看到眼前的场景。莲花手中的腌白菜“啪嗒”掉在了地上：“这怎么回事？！”
“阿婆———”小鹿抱着尸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来人啊！救命啊！”
莲花见状忙放下灯笼回去叫阿娘过来。
孙娘一听莲花所述，当即灭了煮饭的柴火跟着莲花一起奔来。
“来来来小鹿。快放开你阿婆。”孙娘见此情景忙上前拉扯小鹿。
可小鹿哪能放手，抱着阿婆一个劲儿的喊救命。小鹿哭喊之凄惨街坊邻居皆能听见。只是身处乱世，又闹了人命。谁都不敢出来协助。
“小鹿，人死不能复生。你且先放开你阿婆。”孙娘跟莲花两人一起用力才拖起小鹿。
莲花扶住痛哭不止的小鹿站在一边。孙娘忙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在阿婆石灰色的脸上。
小鹿还欲上前却被孙娘拦住：“小鹿，人死后是有一股浊气在身，你不能离阿婆很近。再者，人死如灯灭。从此阴阳两隔。你与阿婆不再是一家。”
“孙娘，我阿婆没了。孙娘，我阿婆没了。”小鹿大哭道：“早上我去出摊时走的急，还是阿婆叫我带着两个馍馍饼，怕我饿着自己…”小鹿还想说，却哭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莲花。去，喊你爹把咱家的小木板车拖过来。”孙娘拉着小鹿朝莲花使眼色。
莲花忙应下，转身跑出去。
“阿婆！阿婆！”小鹿挣脱开孙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鹿双手握住阿婆一只坚硬的手。凉的人害怕，凉的人心寒。
“没有阿婆我该怎么过啊！阿婆！求求你把眼睛睁开！阿婆！”小鹿哇哇大哭。声音之凄惨令孙娘也红了眼眶。
孙娘跟着小鹿跪在一旁，拉着小鹿的衣裳，哽咽了声音道：“好孩子，你莫要再哭了。”
很快莲正清便推着小车随莲花赶来，莲正清将小推车停到小鹿身旁：“小鹿，看样子阿婆已经去世多时，我们得赶快给阿婆下葬。好让她入土为安。”
“我不要！我不要把阿婆埋了。阿婆埋了就死了。”小鹿已神志不清：“伯伯，您帮我把阿婆扶到西屋的炕上去好吗？我阿婆她只是睡着了。”
莲花看不下去。随着孙娘一起扶起小鹿，莲花劝道：“小鹿，阿婆已经死了。你莫要再这个样子。自古以来便讲究人入土为安，下至平明百姓，上至王公贵族，你见过哪一个死后不早早下葬的。你且放手让阿婆安心去吧。”
小鹿只能哭得更凶。莲正清见小鹿一动不动，便和孙娘一起将阿婆抬上小推车。
莲花将从家带来的两把大铲子递给小鹿，小鹿哭着接过。接着莲花便拿起掉在地上的灯笼走在前面为一众人照亮前方的路。
夜黑风高。几人步伐艰难的在村后山走路，小鹿边走边哭，孙娘一直低声安慰。
“到了。”莲花停下。手中的灯笼照出一小片空地。距离空地稍远的地方是一小片荒坟。这村中过世之人大都埋葬在此处。
如今世道艰难，普通人家哪里买得起棺木。死后皆是草席一卷，黄土一填。条件好一些的立个石碑，条件差的就像阿婆，连石碑都没有。挖好土坑后就地掩埋。孤零零的冒出一个小坟。
这类野坟，如果没有人时时打扫。等冬天下了雪，春天刮了风，夏天下了暴雨，再等秋天的风尘风化，慢慢的坟头便会填平。没有一点埋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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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祸起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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