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狱,混沌之海。
浑浊的白浪翻滚着,推向视野尽头那与灰色苍穹黏连在一起的天际线。
灰色的雾气弥漫在海上,蕴含着盐分与魔力的海水偶尔会在浪尖炸开一两个无声的扭曲泡沫,映出转瞬即逝的幻象。这里没有日月星辰的轮转,唯有永恒不变的、压抑的微光,从云层后和深海中透出,照亮这片死寂而活跃的水域。
一座岛屿静静的沉睡在混沌之海的中心,它并非扎根于海床,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悬浮在波涛之上,顺着海水流动。
岛屿有着三座如同王冠的山峰,白色的大理石堆叠成街道和宫殿,大片的琉璃瓦反射着第一狱特有的微光,屋顶则镶嵌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珍珠。
而在水下,还有着更加庞大华美的都市,由水晶、珊瑚堆砌建造,无数的人鱼、海妖居住在其中。
亚特兰蒂斯,第一狱的王城。第一狱的居民们用很多名字称呼它:海王岛、冠冕之岛、珍珠之岛……
但只有堕天使们以及少数人才知道知道它真正的名字——
利卫旦。
没错,这座第一域无数居民居住、生活、爱戴的城市,正是他们深深畏惧、以为沉没在深海的利卫旦的本体。
利卫旦打算拿这玩意儿来修城的时候,大部分堕天使都接受不了。
不包括卡卡贝尔。卡卡贝尔觉得利卫旦很有想法,结果也很好,亚特兰蒂斯非常美、也很精妙——这里面当然有他的一点小小的贡献。
可惜,此刻,这颗第一狱曾经最璀璨的明珠,已然失去了它所有的光华。
宫殿的灯火尽数熄灭,水下的都市区域也暗淡无光,听不到任何歌声与人烟。它就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巨兽尸体,在单调而有力的浪涛间,无助地沉沉浮浮,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死寂。
天空一片昏沉,仿佛在酝酿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黑色的羽翼拍打,堕天使们与之保持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亚特兰蒂斯城里和周围的海域也已经清空,大部分低阶堕天使也撤往了第二狱——如果“利卫旦”真的陷入混沌带给它的本能的混乱的话,他们留在这里也不过徒增伤亡。
“开始了。”
卡卡贝尔抬头,风已经传来了异样的气息。
他一离开天国,就接到了紧急调令,负责亚特兰蒂斯的撤离工作,尽全力减小“利卫旦”可能的失控带来的损失。
堕天使们并不是没有想过阻止这一切,但利卫旦就在这里,混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们不可能一直等待闸刀落下。
利卫旦的真实情况他们谁都说不好,拉斐尔和阿斯莫杜也尝试过想要研究清楚利卫旦的情况,但他们又不可能当着利卫旦的面把“利卫旦”给解剖了,终究没能有什么结果。
嫉妒之君是个相当小心眼的家伙。他自己天天拿吃过几条龙这件事吓唬第二狱的人,但他不许别人提。不仅不许提,还要所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这便又是他不高兴的理由了。
亚特兰蒂斯周围的海水正在变得浑浊,象征混沌的灰色正在充盈这里。
“这是要醒了?”一个堕天使问道。
卡卡贝尔摇摇头:“现在还差的多。”
当年利卫旦搅弄西海,翻起滔天浪涛卷走星辰之时他也在场,甚至差一点被浪打进海中,他对那份威势印象深刻,按照现在的速度,要到那种程度还要不少时间。
“海里的洋流也在变化。”一个堕天使说,他皱起了眉头,“和之前预测相比有些太……”
太小了。
卡卡贝尔在心中补充。事情的发展不知道是好是坏,“利卫旦”的确在苏醒,但这个变化却及其轻微,完全没有他们想的那份威势。
是利卫旦出事了吗?卡卡贝尔不由地担忧起来,他其实并不赞同别西卜他们放任利卫旦跑混沌里去这件事,他知道别西卜他们的考量……但恕他直言,按照利卫旦小肚鸡肠的性格,他们怎么做,都会让那家伙记上很久。
——比如他当年在西海天上给他那一杖,利卫旦就记到了现在。
“不对,”又一个堕天使开口,“海底有漩涡……怎会在这里出现?”
在他说话的时刻,海底的漩涡还在扩大,卡卡贝尔示意他们又退远了些,随即便看到——“利卫旦”正在下沉。
不是缓慢的漂浮,而是被某种无形的、来自深渊的力量拖拽着,连同周围那些被搅乱的洋流,一同朝着漩涡中心,那如同巨口般的虚空陷落。
与此同时,酝酿已久的天空终于爆发,瓢泼暴雨倾泻而下,狂风如同无形的巨蟒在天地间流窜嘶吼。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海水、空气、弥散的魔力,都在被暴力地席卷,冲向海下那张骤然张开的、通往未知领域的巨口。
卡卡贝尔撑起屏障,让堕天使们不必被卷入这混乱的潮流当中,在狂风乱雨里保有一小点的安宁。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从白沙铺就海岸、空荡荡的港口,到交错的街道、蜿蜒盘旋的楼梯,最后,连他们曾经们栖脚的那三座山峰与那重重宫殿,也都一寸寸地、无可挽回地彻底沉入混沌之海,消失在那片不断扩大、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之中。
失去了目标的浪涛重重地相撞,激起的水花几乎冲洗了半片昏暗的天空。
结束了。卡卡贝尔抬手示意,随后独自飞到了“利卫旦”原本位置的上空盘旋了几圈,无论他怎么探查、怎么寻找,可怖的事实都摆在眼前。
他招手叫过另外几人。
“通知潘地曼尼南,”卡卡贝尔深吸一口气,“‘利卫旦’……不见了。”
路西法一来就看见米迦勒在发疯。
他居然将他的失控作为武器,任由自己化为一片灼烧的火海,而在那翻腾的火海中央,有一个看上去……颇为不堪入目的存在。
那是一团巨大的、不断变换着粘稠形态的、颜色污浊如同混合了所有垃圾的泥潭般的“史莱姆”。它不时从本体中猛地伸出尖锐的、闪烁着不详寒光的利爪,或是猛地探出扭曲的、如同秃鹫般的骨质鸟喙,试图撕咬周围的火焰。
路西法甚至看出了插在其身上……体内?的火焰之剑。
尤利尔没在,看来他是又到处丢剑——路西法希望拉斐尔到现场前米迦勒能把火焰之剑从那一坨里弄出来。
然而,还没有等路西法消化好这离谱的战况,战场上又发生了变故。
只见战场侧上方的虚空如同幕布般被强行撕开,汹涌的、带着混沌之海特有气息的海水如同决堤的银河,从虚空中疯狂倾泻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形态狰狞的远古海兽!它仿佛穿越了时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了那片燃烧的火海之上!
“轰——!!!”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水火相交的剧烈爆炸响彻混沌。米迦勒化身的火海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与魔法双重意义上的“泰山压顶”硬生生砸得溃散、熄灭了大半,他本人也被那恐怖的冲击力震得倒飞出去,好不容易才在远处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怒火。
路西法:……
过于优秀的视力帮助下,路西法甚至看见了海兽身上那或许眼熟的宫殿,紧接着随着他的一个摆尾,宫殿在“史莱姆”身上撞成个粉碎。
魔王几乎不忍心继续观看两只巨兽的纠缠战斗了。
米迦勒才刚从激战中清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远远站着、姿态悠闲仿佛在观看角斗的路西法。他飞到堕天使身边,指着那片已经沦为两只巨兽摔跤场的战场:“你们是认真的?”
是觉得他打一个席兹还不够吗?
海怪愤怒地嘶吼着,与席兹相互撕咬,野蛮、暴力、充满了兽性,让人很难联想到那个臭美爱面子的嫉妒之君。
路西法心说这和我可没关系,虽然他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解题思路——碍于米迦勒难看的脸色,魔王不打算和战斗被打断的战斗狂纠缠这个问题。
“你看见利卫旦了吗?”
米迦勒心说那么大一只利卫旦你瞎吗,随即反应过来,目光迟疑地在堕天使之前所在的位置和海怪之间打转:“他……”
利卫旦精神和身体的关系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海怪的躯体究竟是一具空壳,还是海怪正在做一场关于自己成为堕天使利卫旦的长梦——这点恐怕利卫旦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对这具他本来的身体的操纵受着很大的限制,不利于他与席兹进行,所以他选择回归本体,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可以换种体面方式的,而不是被吃掉。
路西法深恨自己的好视力,以至于看得那么清楚。
魔王指了指海怪的肚子,自觉幽默地说:“可能之后还要你把他挖出来。”
米迦勒:……
米迦勒双手握着红十字剑,剑刃倒立身前,面无表情地和魔王对视。
魔王举双手投降:“你也可以用火焰之剑。”
“尊敬的魔王陛下,”米迦勒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嫉妒之君正在被胖揍,而你打算继续在这里说风凉话?”
“那么,”路西法礼貌回应,“尊敬的火之君主,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两只巨兽打起来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在浑浊的气流里横冲直撞,米迦勒就算强行插进去,也没法和利卫旦有什么配合。
何况他们还没没法确定当下的利卫旦,会不在在米迦勒靠近的时候先给他一口。
“他打不过席兹。”米迦勒一针见血地指出,“至少现在这样不行,得把他们分开。”
路西法心说我可知道事情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了,利卫旦从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他认真打量了战场一番,不得不承认米迦勒说的是事实,利卫旦明显处于下风。
但米迦勒的要求太离谱了,难道他认为法师是什么心想事成的奇妙许愿池?
“如果这脚你非插不可,也许你可以直接去。”路西法客观道。
“如果你的嫉妒之君还有理智的话。”
路西法没有再回答。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前踏出一步。
象征着地狱之王权柄的手杖往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无形的波澜以他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没有咒文吟唱,没有复杂的仪式。仿佛只是君王下达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知道何处来的光辉,点亮了混沌的空间,一切仿佛回到了世界诞生的第一日。
——祂说,要有光。
——祂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
光耀晨星,光的君主,拥有七分之六神力的叛逆者。
混沌被强行分开。一部分较轻的、象征着“上升”特质的能量与物质向上飘浮,形成相对明净的区域;一部分较重的、象征着“下沉”特质的能量与物质则向下沉淀,化为更加深邃的黑暗。
而处于这分离力量核心的两只混沌巨兽,同时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哀鸣。它们的身体正在被这股无形的、宏大的力量强行撕扯,就像这方空间本身正在被重塑,它们的存在根基受到了最直接的挑战。
利卫旦恨恨地瞪了他俩所在的位置一眼,然后趁席兹还在痛苦地哀叫,一口咬上了它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有。”
魔王总结,对着没有表情的米迦勒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可以没有。米迦勒有些怄气地想。
他跃上那更轻、更纯净、更光明的高处,金色的六翼如同升起的日轮,日轮之下,两只远古的巨兽还在继续他们的征战。
——考虑到队友的情况,他这下可没法毫无顾忌地烧烧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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