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太黑,她的船只已经离港,有些事已经无可挽回。
一周前,两名警察敲响她公寓门,让她去认领尸体,她母亲的尸体。
一个肇事逃逸的司机,一个想要去看看自己女儿的母亲,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意外,一段民营企业家的头版头条。
警察还在调查,温芙跪在停尸房哭得差点抽噎过去,母亲的律师路程安站在尸体旁边,“温芙小姐,你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路程安说母亲留下过一份遗嘱,其中除了她,还涉及到梅尔维尔庄园、母亲毕生的珠宝事业庆翎珠宝集团、资产、舅舅、以及最要紧的——郝嘉宁,她素未谋面、同卵双胞胎的亲妹妹。
路程安是陪同母亲的陪读,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形影不离。
温芙可以怀疑任何人,唯独不能怀疑他,她不能也不想让母亲伤心。
“这是庆翎大小姐和您生父的结婚证。这是您和嘉宁小姐的出生证明,在圣达菲医院,您比她早出生了四分钟。”
“您生父已于一年前离世。郝嘉宁小姐前年早已顺利大学毕业,现在是伽蓝市崭露头角的珠宝设计师。”
“温芙小姐,让庆翎大小姐的毕生心血、庆翎珠宝集团得以顺利经营传承,是您不可推卸的责任。”
“您得趁早回一趟梅尔维尔庄园,庆翎大小姐要求在祖宅宣读她的遗嘱。”
“程安叔,”默声已久的温芙终于开口道,她看着凝视着她的男人,“你不想和我母亲说些什么嘛?”
他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他没有阻止,或许应该说他已经没有勇气阻止了,他的眼神像淌过小溪一样润湿。
母亲之前老是说程安叔小时候是最坐不住的泼猴,他老是会东张西望,但是此刻,这个西装儒雅、鬓发一夜生白的中年男人只是一直注目盯着她。
“明天下午2点正时,落馆下葬。”
“所以,程安叔,最后一夜了,你还不想和你的庆翎大小姐说些什么嘛?”
温芙撑着床撑,忍着僵麻的双腿起身,但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路程安。
年初开始,母亲似乎想通了什么,在外人面前也开始堂而皇之地碰碰程安叔,有时是帮他整一下衣领,有时是说他腰带不配衬,有时是怪他钢笔不出墨,让温芙去买两只钢笔回来。
母亲的心意或许旁人不知,但总逃不过日夜相处的女儿的眼睛。
只是程安叔一直没有松口。
对不起了,程安叔,但我不想让母亲再多几分遗憾。温芙如此羞愧地想。
她加快脚步,走至离停尸房门口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心里按耐不住,想着要是路程安实在不愿意了,就算了吧。
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想强迫母亲难得心仪的男人。
“谢谢你,温芙。”一道鼓足了勇气、坚定的温润男人声音自更幽冷的地方传来。
温芙:“……”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出声怕惊动。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扭开停尸房门把手,跨出,日转星移,再次踏入海边梅尔维尔庄园。
梅尔维尔庄园是温芙高祖父从一位破落的罗马贵族手中收入得来的,珍爱非凡,墙纸都是镀金的,外设十几道大门。
自路程安透露出“郝嘉宁”的的存在,温芙总是按耐不住想她,想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为什么要分开?母亲为什么要说,父亲是在她出生不久后就患病离世了?还有嘉宁呢,她会怎么想呢?
千头万绪还没理清,她突然看见一辆呼啸而来的跑车,穿着一身墨金格子呢西装的温泊已经到庄园外了。
温泊是温芙舅舅温庆肖的独子,也是温芙的表弟。从她和母亲庆翎前几年搬离梅尔维尔庄园之后,对她而言,温泊唯一的身份就是庆翎珠宝集团的首席设计师。
温芙向他挥了挥手,机械地迈向台阶。
身后轿跑“砰”地一声关上,管家林伯刚拉开一条门缝。
“温芙小小姐,好久不见。”
“温芙!等等!我想和你谈谈!”
林伯开了所有外门,与此同时,温泊也跑到她身边。
他左手甩弄着一根细长的金链子,右眼瞅着她,有些燥又有些恼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芙面无表情地回他:“我来宣读我母亲遗嘱。”
她看向管家,微笑道:“下午好,林伯。”
林伯微微鞠了一躬,走到一边,“您也好,温芙小小姐,温泊小少爷,温先生与路程安先生正在七楼等你们呢。”
庄园七楼有间宴会厅,厅外置了一块铜制挂牌,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我妹妹到了吗?”温芙问。
林伯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有呢。”
林伯在梅尔维尔庄园很多年了,祖父离世后,舅舅以退为进想要逼迫母亲放弃遗产继承权,先行搬离了庄园。于是,倒是温庆翎、温芙两母女跟林伯相处得更久。
温芙本以为她怃然提及那个“妹妹”,林伯会疑惑、会反问,如果真的刨根问底,她一时间还真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所以都有些后悔提到那个“妹妹”了。
没想到他还是如常,这让听了回话的温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妹妹?”温泊鼻孔喷出一小股白气,冷冰冰地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他催促着,闯开最后一道黄铜栏杆。
温芙昂起脑袋,仰望湛蓝的天空,太阳越来越炽亮,烤得她有些疲乏。在她海外求学攻读博士的三年里,温泊与母亲共事,出于种种原因,他一直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继承庆翎珠宝集团,温芙学成回来入职集团后,温泊变得更加激进多疑。
温芙当时认为他们之间的摩擦只是职场同事之间的良性竞争,但是每当温庆翎肯定批准了温芙几个营销方案后,温泊就觉得羞辱至极,深觉得自己更低人一等。
温泊选了一间不大起眼的房间,掀开深玫色的厚重鹅绒窗帘,圆日光线透射进来,明亮洁净。
温泊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即便他刻意走到房间背阴的一角,还是难掩他上乘的品貌。
温泊完美结合了舅舅、舅妈的优势,身材高大健壮、衣着很帅。
“我想要一个解释。”温泊说。还是那副生硬的语气。
温芙:“解释什么?”
“父亲说他接到路程安的电话,路程安声称你突然找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程安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温芙站在那儿,直直瞅着地板,“有出生证明。我亲妈,也就是你亲姑姑明确要求,只有她和我同时都在的情况下才能宣读遗嘱。”
“为什么,”温泊:“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有这么个人?”
问得好,温芙想。
温芙:“我也想问。”
“是姑姑的意思,还是路程安的意思?”温泊问。
身为时刻关注温庆翎一举一动的温泊,自然也能琢磨出温庆翎和路程安之间的那点小意思。但是一来,路程安无儿无女,比温庆翎还大一些,温泊自觉那个怯懦寡言的男人对他毫无威胁。
温芙:“我不知道。”
“如果正名了那个人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温泊不自知迈出了一丝阴凉。
就着光,他脸上的惴惴不安全都落入温芙眼中,她打量了好一会儿,“意味着你会多出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泊轻蔑地挥了挥手,“我只是在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会不会插手集团的经营。”
“我想,应该不会。”温芙说。
温泊现下问的问题只不过是鹦鹉学舌般重复背后某些人的担忧。
温芙这时又有些与荣有焉地说:“听闻她在伽蓝市忙着经营自己的珠宝设计生意。”
“珠宝设计?”温泊颇有些怀疑,“就她?”
“她在网上投放了广告的,可以搜一下,”温芙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转身朝房门大步走去,“该来的人可能都来了,走吧?”
就在她左脚踩进那条宽阔的廊道之前,温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半个身子都拉了进来,沉声道:“温芙!你就不担心吗!我是不太喜欢你,但你对集团的付出,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真的甘心平白分出去一半?!让那人走,在路程安宣要宣读姑姑遗嘱之前,我可以帮你再去调查一下那个所谓的‘亲妹妹’,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温芙两眼相当平静地看着他,轻轻掰开他五指,“不用了,没必要了。”
她挣出,径直走出了房间。
林伯正在七楼铜制挂牌前等着,看见她和温泊一前一后地走近,伸手抓住双扇大门把手,缓缓地拉开了。
温芙顿促了一秒,目光扫过宴厅里琳琅繁多的古董物件,那些多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藏品,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陈列展柜之间,她看见路程安就坐在一张雕花红木桌后,背对着窗户。
舅舅温庆肖、舅妈黄若沐正坐在路程安对面。
身后的温泊先她一步,走向温庆肖、黄若沐两人,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
温庆肖如往常一样沉默,淡褐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微微颔首。舅妈黄若沐也是如此,面色麻木,甚至比温庆肖更难读懂。
不过,温芙也不是那么在意,她视而不见,走向路程安,坐在他左边。
“两点钟了,可以开始了。”黄若沐说道,一贯冷静沉着的腔调,穿着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看着像是刚从《VOGUE》时尚杂志封面拍摄片场走出来。
不过,温芙有注意到她正紧紧掐着包带。
温芙默不作声,不言而喻,大家都知道她是在等谁。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而来,路程安拿起手机,“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挂断通话,摘下眼镜,说道:“嘉宁小姐说她刚找到停车位,马上就来。”
说这话时,他只看着温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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