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入夜,格外的冷。
可是明明才刚入秋。温野裹紧了自己单薄的针织外套,想。
他并没有再回到医院,而是在街头像只流浪猫一般在街头闲逛,分明落魄如此,□□和精神上的疲惫都到达了一个极端值,但这人又骄矜得很——被霜露沾湿的长椅不坐,公园草地上有纸团子不肯靠近……兜兜转转半天,才在路边一个花坛边瘫坐下来。……其实也没干净到哪里去,掩在花下,霜露冰湿的触感同样重的很。
但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第一次当流浪汉的温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无力地扯出一个笑,攥紧了衣角,骨节泛白。
偌大的城市,他无枝可栖。
上午在街头腿软跪倒在地的时候,他甚至这样觉得:
没有人再看得见他了。
就好比一个大型网络游戏,那个护士和民警都是提前敲出的代码,引导他的新手教程。但现在新手期过了,整个世界都需要他自己去开发。然后,其他npc都是与自己的主线不相匹配的内容了,也不会对自己的举动做出任何回应。
就像当温野手脚逐渐无力连撑地都无法做到的时候,他抬头无助地望着每个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人。然而,就算他们中的每个都低着头默默赶路,但是也只是垂着头。路人的眼睛,是空洞的,呆滞地望着地上。温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是行尸走肉。不是被压榨了许久的上班族调侃自己的话语,而是真正的,连四肢都有些僵硬,严格执行程序的永动机器。
温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地上瘫坐着瞪大眼睛看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句:
"……操。"
但已经有前面的一系列剧情做铺垫,他也不觉得当下有何其荒谬。他坐在地上缓了会儿神后,收拾好了面部表情,然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对着天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挣扎着爬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什么车祸,什么身份不明,又什么行尸走肉,一个又一个令人寒毛倒竖的事实拍在他的脸前时,他反而不觉得有多可怕了。但恐惧到达一定临界值时,温野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去思考。这是他惯有的习惯。
这个世界就像是……故意把自己的存在抹除,和自己划清界限,又列举出一大堆事例让自己崩溃……而这是否是人为造成……温野边走边沉思,对身边的行尸走肉没了一丁点的兴趣。
一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他在思考到这时愣神了。他不能够确定。这一切都太像是什么鬼怪乱神的灵异手笔了,如果是活生生的人造就的这一切,这得需要多恐怖的财力和控场力的支撑,来制造一个类似于大型实景游戏的现场?
想到这他伸手去摸了摸旁边的墙壁,……手感粗糙,很真实,又抬头望了眼天,初秋的太阳不是很刺眼,光圈泛着白,他也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人造太阳。
自己是完完全全陷进了这个诡异天成的鬼魅里,温野意识到。没有办法脱身,无法做到独善其身,甚至伸手的时候抓不住一片衣角,连同类也寻不到。
第二次被**裸地抛来这个世上的温野颇显头疼。在这个诡谲的时空中,他的正常人思维简直毫无用处。
毫无下策的时候,温野选择边走别看。
兜兜转转,温野试图在这片熟悉的乡土上寻得一点自己存在过的证明,于是他流连到了桑城一中附近。
是的,留住他青春二载有余的高中。
温野双手插兜站在熟悉的林荫大道前,一中的大门又重新向他敞开,舒爽的秋风拂过嘴角,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胸怀永不落日的盛夏。
上次站在这校门口……是在什么时候呢?温野摩挲着手指,细细想来已经七年了。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他最后一次穿着桑城一中的白色polo衫,默默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曾经的同班同学顶着早六特有的怨气脸走进校门,然后拖着行李箱走了。
当时应该是高兴的吧,在即将要踏入高三的时候逃离了同龄人都在经历的噩梦。
只是有更深的梦魇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无法感到自在。
当天他就横跨了一个大洋奔赴他国。在异乡一待就是五年。
如今再回到这,却是恍如隔世。要不是拼了命的在证明自己存在过,他恐怕再过上几年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
其实平日里桑城一中对校外人员管得很严,不持有临时通行证一律不允进入。此刻温野才觉得被人无视也有好处。
校园内部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看上去几栋教学楼翻修过一遍,砖红的漆显然是刚刷上的。温野走在前往教学楼的小路上。楼前一块巨大的光荣墙十分惹眼,温野于此停住了脚步。
虽然不太清楚这上面是否留下了他的名字……就算没有从这毕业,但几乎每年校庆,一中都会发邮件邀请他,请他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出席,只是可惜他身在异乡。温野弯着腰在优秀校友里找了半晌,一片片蓝底的证件照看得他眼花。
眼前划过19届,20届,21届……最终落在了 22届校友上。
……全都是熟面孔,温野看着,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窝像是能盛水。他看见了和自己玩的最好的几个哥们,自己走前也没有跟他们好好道别,怕自己情绪失控,怕他们不舍影响高三,这么一走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现在一瞧,活得也都是人模狗样。
榜上也自然有他们那届中神一样的存在,温野只扫过一眼他的照片上那墨一般的瞳色便移开了视线。温野两年间和他完全没有什么接触,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人连续霸榜了两年理科第一,作为学生会会长经常上台发言。牛的不像话。温野如今想来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现在这位神在搞创业,进军互联网,温野一看就觉得可怕,反正是他这个文科生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也不知道从这个鬼世界出去后能不能抱他的大腿。温野漫不经心地想。
这样放松的心态持续到他扫完两遍22届校友名单前。越看到后面就越是不安。
没有他。到处都没有他。
温野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下可真是难办。
纵然已经洞悉了答案,可还是要来再三确认再冲击自己一遍。
只是这样一种感觉太奇妙了,上一秒还活在众生鲜活真实的世界里,下一秒就像世界的看客一样,活生生被剥离了原有的生活。就连留下的痕迹,也如同灰尘一样被不动声色地全部掸走。
于是踏遍这一方水土,再也寻不到生的气息。
人在极度麻木的时候是感受不到疼的,就像温野现在这般。他面无表情地回头,远离了教学楼。
走在一中的校园里,也不能给他任何归宿感。温野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说不出话。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回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自己在这里读了两年高中,记得所有的好友,但再往深了想去,却是一片空白。记忆躺在脑海深处影影绰绰有个影子,但是越是努力去窥探,越是无力去抓住。
……这种感觉,温野“嘶”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沉浮七年后记忆磨损了吧。毕竟在自己闲暇之时,也不会过多地回忆这段时光。
……
等等。
温野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怪异。
明明分离时如此不舍,甚至在去机场前都要穿上校服偷偷来看一眼的自己,为什么在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却是对这里没有一点留恋和追忆?就连回国后,明明自己就在桑城,但一次都没有来过。
自己不是一个凉薄的人,对感情放不太下,那又为什么……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温野只觉得自己陌生,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心,然后握紧了拳头,活生生地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但为什么不会疼呢。温野不明白。
……时间拉回到现在,温野虚虚拢紧自己的针织外套试图抵御秋寒。
大抵是寒潮来了,他想。
他双手搭在弯曲起的右腿上坐着,微微抬头望向夜空,视野被身后花坛里调皮伸出来的三色堇遮住了小小一片,鼻息之间尽是花草特有的清香。
他从一中出来后,一时也想不到去哪。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关于自己疑似记忆断层的症状。
“记忆断层”这一点让他忍不住深思。世界对他的遗忘是否也可以理解成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都被抹除,类似于他的症状?这两者之间,大抵是有什么关联的。但更深的东西,温野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去想。
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瘦弱的身躯根本无法再支撑他动作。仰头看了一会儿,身边行人来了又走,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温野颇感到心酸。身心俱疲,他干脆倚在花坛边闭上眼,温热的鼻息打在花上,三色堇一鼓一鼓的在空中晃动着。
一片漆黑中,他又想起了自己家的小毛球。……不知道牛奶现在怎么样,在哪里。肯定换了个主人吧……那对它好吗?会不会成了只可怜的流浪猫……那还真是随了它主人。温野在心里苦笑。
莫名之间,他想起了那个在医院里来路不明,帮他付医药费的“金主”。
这是一个会关注自己的车祸,并似乎提前洞悉了会出现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情况,替他付了住院费的个体。
温野心里微动。他有种预感,这个金主将会是他突破一切的关键,又或者说,这也许是他和这个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
他像是在水中漂浮的孤客突然间寻得了一块浮木,不加思索就环抱了上去。
只是在偌大世界里,找一个人又岂是那样轻易?可能他甚至都不在桑城,甚者不在国内。
但既然是会关注自己的人,又怎么不会来找他呢?
还是说,这个所谓的金主……也是世界布下的一枚推动剧情发展的棋子罢了?
温野翻来覆去把所有的可能性细细密密地盘了无数遍,心里实在是没什么把握。
他现在需要食物,水,一切生存所需的物资。
需要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需要同类。
……
如此两个简单的愿景,在此刻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就像摘星捞月那样,温野如何铆足劲伸手也触及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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