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席上三人皆是大气都未敢出了。
穆冉与禹天逸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昏了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面上毫无表情,瞳孔与嘴唇微微张开,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陆令仪所受的冲击并不比二人小,只不过年岁在这儿,面上看上去要平和的多。
见裴司午没有解释的意思,陆令仪笑了笑:“你们裴哥哥这个年纪,有些风流债不也正常?”
好一个“裴哥哥”,陆令仪从未这样叫过,听在裴司午的耳朵里,这便是比揶揄还难听。
“什么风流债?我——”裴司午眉间紧蹙,话里话外都带着埋怨,似是不满陆令仪此时此刻的用词,刚准备反驳,便听穆冉突然冲窗外喊道:
“快看!烟火!”
众人齐齐朝窗外看去。
彩色的焰火在黑色的幕布上泼撒出长短不一的线,阁楼上的人们纷纷探出头,与楼下的人们一齐仰望、期待着来年的风调雨顺、阖家欢乐。
“下去逛逛?”陆令仪见穆冉两只眼都闪闪发着光,笑道,“这也吃的差不多了。”
“走走走。”穆冉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早就将方才还在说的话题抛到了一边,拽着禹天逸的胳膊就站起来要走。
陆令仪生怕二人在拥挤的人潮中走丢,便也快步跟上,丝毫没顾得上身后裴司午远而断断续续的声音:
“风流……债……没……我……不是……”
可惜这句话被烟火在夜空中绽开的声音给淹了个彻底。
“我要这个!”穆冉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拎着绣球灯,嘴里嚼着豌豆糕,还不忘含糊着口舌指挥着禹天逸,“那个我也要……哦哦对还有这个也拿一串……”
不一会儿,禹天逸手上腕间就挂满了各式吃的、玩的,他追着穆冉在前面跑,陆令仪在后面追,裴司午则跟在最后头,被人流攒动推得越来越远。
“锵!”
一声清脆的锣鼓声在人潮拥挤的汴河大街上格外抢耳,附近逛花灯、猜灯谜的俊男美女纷纷被那老槐树下的手艺人吸引了去目光,穆冉与禹天逸自然也不例外。
“诶!往这儿瞧打这儿看,各位相邻、各位父老,今儿个元宵佳节,咱们呀,来讲一段《残月照归人》,锣鼓一响,好戏开场,诸位看官还请快快就坐!”
手艺人是个老叟,只见他连敲了几次锣,又起身在老槐树的左右枝丫处挂上了块白布,接着便燃起了一盏油灯。
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白布,映出后方翻箱找柜的佝偻身影。不多时,便听前方席地而坐的几名小儿传来嬉笑欢乐的叫喊,陆令仪便知,是那皮影戏开场了。
“过去看看?”陆令仪少时还与裴司午瞧过几次皮影戏,随着年岁长了,又多了许多人间琐事,后来又入了宫,这民间的有趣玩意儿甚是怀念的很。
谁料,一向爱凑热闹的穆冉与禹天逸却见了鬼般避之不及。
“怎么?不爱看这个?”陆令仪问。
“不了不了。”穆冉一边摆手,一边拽着禹天逸的袖口往后走。
二人目光交接,禹天逸也是那副面露尴尬、甚至有些恐惧的面色。
陆令仪一脸疑惑,正打算回头找裴司午问问他要不要看皮影戏,便见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三下五除二便一手拎了一人颈后的衣料,将准备逃离的二人拽至陆令仪面前。
“你二人跑什么?”裴司午似是窥见了他二人心思,“怎么?又有何事瞒着我与你们陆姐姐?”
“怎么会呢?”穆冉挣扎着便要从裴司午手臂下逃走,却因力量的差距,怎么看怎么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在费力乱腾。
陆令仪坐在皮影戏后排的长凳处,好笑般望着裴司午将二人捉了过来,又死死将人摁在凳上:“坐着,好好陪你们陆姐姐听戏。”
“你这般吓唬他们作甚?”等裴司午掀袍坐在自己身边,陆令仪这才曲肘戳了戳裴司午说道。
“你看不出来?”裴司午一边闲适地抓过桌前一把瓜子扔进嘴里嚼着,一边歪嘴笑笑,“他俩瞒着事儿呢?”
“估计就和这皮影戏有关!”裴司午拍了拍手中的瓜子灰,一边盯着前方老叟指尖活跃的竹签。一挑一提、一转一抖间,白幕上活灵活现两个俊美的人形。
老叟的声音隔着喧闹的人群传来,断断续续:
“……好一对金童玉女!生生分别……再见时,陆家女早已嫁作沈家妇!”
“谁料那沈家短命郎……”
陆令仪腾地一下从长凳上坐起,见前面人纷纷回头,她又迅速坐了回去,拉住身旁裴司午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裴司午?”
裴司午也是个不知情的,只不过他反应要迅速些,一把抓住身侧见状不妙就要逃的二人:“逃哪里去?还不快解释解释?”
禹天逸一脸讪笑:“裴小公爷,这不是你和陆姐姐在宫里呆的久了,不知道现在坊间都在传些什么,我和穆冉这不是怕你们生气嘛,这才没打算听。”
前方老叟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后边这点吵闹就停下,依旧用足了力道贯穿着裴司午与陆令仪的耳膜:
“再说那日沐野典,裴小公爷与陆家小姐心有灵犀,宛若神仙眷侣……耳鬓厮磨、亲昵非常……”
陆令仪好似抓到了什么线索,她眯起眼睛,朝穆冉招了招手,将小姑娘挽至自己怀间:“沐野典?耳鬓厮磨?亲昵非常?”
“这……这人乱写的、乱写的!”穆冉简直要哭出来,求助般望向裴司午。
裴司午刚接上小姑娘求助的视线,便又感受到另一炙热的视线从陆令仪面上传来。
该站哪一边,裴司午自然是知晓的。
于是乎,陆令仪与裴司午便各揽了一人,朝那街口的书坊走去。
今日元宵灯会,往常人来人往的书坊,今夜也不过寥寥几人。掌柜的见四人勾肩搭背地过来,只当是哪家的纨绔,只瞥了一眼便继续与妻儿赏着门口的花灯了。
“方才那手艺人说的便是这本了?”裴司午翻着木架上一本装订精良的话本,余光不住瞥向那二人。
陆令仪两只手都在忙着拽穆冉那不安分的双手,腾不出手去翻册子,只好凑过脑袋,在裴司午手中的话本上细细看过去:
“恬然居士?”
陆令仪的目光扫过二人,嗤了声:“你俩的别号倒是挺别致。”
裴司午放开一直攥着禹天逸的手,双手捧起话本细细瞧来:“看不出,你二人还有此癖好,倒是让我与你们陆姐姐刮目相看了,次年科举让我瞧瞧你的厉害。”
“我又参加不了。”一旁的穆冉早被陆令仪松开,因这秘密被拆穿,干脆赖皮一般抱着陆令仪的腰,撒娇似的求她陆姐姐原谅:
“陆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写你二人的话本的,就别看了吧。”
陆令仪既好气又好笑,她将前头的纸页快速翻过,直到看见后面写她与裴司午重归于好、喜结连理的桥段。
陆令仪打量了一眼裴司午,见其还在一页页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臊一股脑涌上了脸颊,将裴司午手中的话本夺了过去。
“怎么了?我刚看一半呢。”裴司午作势要夺,却在胳膊伸一半时瞧见陆令仪略带羞红的脸颊、与躲闪的双眼。
“陆姐姐?”裴司午收回手,带笑的眉眼盯着陆令仪,带着坏笑故意称呼道,“不过是小辈们写的话本子,怎得还羞红了脸?”
是啊,不过是瞎写一通的话本子罢了!自己和裴司午熟识多年,早过了会羞涩的时候,陆令仪这般想着,却依旧不愿直视裴司午。
“何来的羞涩?”陆令仪将面前的裴司午推开了些,“只是这儿太闷,炭火太旺,将脸烤红了罢了。”
说着,陆令仪便朝书坊外头走,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宫玩玩,她还未逛够呢,至于那两人——
“穆冉、禹天逸。”陆令仪朝后勾了勾手指,示意二人跟上前。
她走上石拱桥,双手撑在栏杆处,探头向下张望着护城河里的河灯,顺着河水一闪一灭、摇摇晃晃,承载着星星点点的愿景。
“你二人为何写此话本?”陆令仪未回头,目光跟着河灯晃悠着,却知道身后那两人,不、三人,都听了个仔细。
“陆姐姐,我……”穆冉说着说着便要哭一般,哽咽着不知如何开口。
“哭什么?”陆令仪回过头,眼里尽是温柔,“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禹天逸拍了拍穆冉的肩,代替她答道:“我与穆冉从小便听说过您与裴小公爷的故事,那时候家中人都说您二人定会成亲,还说以后的孩子怕是更加闹腾……”
裴司午不适宜地笑了一声,见几人回头看他,又赶忙转过头,捂嘴轻咳掩饰着。
“陆姐姐,”穆冉走近几步,抱住陆令仪的腰,脑袋蹭着陆令仪的下巴,“陆姐姐莫要生气,穆冉只是想看陆姐姐与裴小公爷重归于好,便自己写来玩玩,谁晓得这一来二去的……”
陆令仪低下头,轻轻刮了下穆冉的鼻尖,笑道:“一来二去便印成了话本,又被唱成了那皮影戏?”
知晓陆令仪消了气,穆冉这才卸下口气:“之后不会了,陆姐姐。”
“之后?”陆令仪将她凑近的脑袋拉开了些,“你俩都写到我与裴司午大婚了,还怎么写之后?”
“当然可以啊!比如婚后如何照料孩子、若是有外人仍旧觊觎陆姐姐你……”穆冉说着便停不下来,陆令仪见裴司午脸色愈发差了,连忙打住话头:
“好了好了,你可别再写了。”陆令仪有些头大,她未曾想到这看上去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脑袋里竟装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
陆令仪抬起头,一字一句,温温柔柔地说道:“缘分这东西只有一次的。错过了,那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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