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反应一切到底如何发生,琉和悟将将从地面站起,使目光投向立在前方不远处的神像底座。
就在刚刚的天旋地转之中,琉忽然窥见神像底部的字体。不知为何,二人没能在原先靠近的第一时刻将其发觉,直到空间产生了变化,这才以不经意瞥见的方式把它给暴露。
琉执意要凑近看一看,悟原本不肯,执拗不过此人,于是要她保证:倘若发现了任何反常的地方、感到难受的时刻,就要立刻远离,二人重新寻找出去的办法和可能。
琉开始想念起雪子。没有言语,但心底里不断浮现出雪子的脸。这个时候,她的内心仍然要被这个人所占据一半。亲人一般的雪子,可说为了她而放弃了自己绝大多数的幸福。她不可以留在这里。哪怕是为了雪子,也要从镜下社脱出,她心里还有一点儿别样的期盼:方才的变化一定产生巨大的响动,雪子这时是否已经回到神社里,因为听见诡异的响声而正在救援的路上呢?也许雪子还未回归,可是,一旦发现了她的失踪就会立刻开始寻找,她是否能够发挥孩子的任性,就在这里等待雪子的救援呢?
她心里绝大多数的依靠仍然放在雪子身上,站在一旁的悟,此时没能察觉到她内心的运动,只将手掌下滑去牵住琉的手。
琉听雪子讲过世俗里流行的爱情小说,从雪子憧憬的表情和愉悦的语气里对那之中产生的肢体接触有过向往。但无法得知和一个陌生人牵手产生的忐忑和被称为“暧昧”的东西到底如何发生,只因为是异性,所以便能升起这种别样的感受吗?……真是令人害怕。只是因为肉和肉的接触,就能让一个人心神不安、坐立难耐,现在,悟也来触碰她的手了。然而她并未解惑,没有获得那种传说中的悸动,所获得的反而是和雪子牵手时的熟悉的温暖。
他在安慰她。这也是雪子会做的事情。
她一边靠近一边想,是大家把正常的接触变得令人望而生畏了,两个孩子,认定对方是朋友,牵手就不能被视作什么定情或其他感情的铁证。
悟紧抓她的手,她轻轻回握,二人一起去看神像的底座。越靠近神像便越觉得双脚轻飘飘、晕乎乎,无法脚踏实地会让人产生惊恐的联想。就像地面随时有可能坍塌那样,或是某人身处高处时随时有可能跌落的感觉……她将他的手抓得愈发紧,靠近的时候,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伸手去碰。悟没有抓住她伸出的手,于是有变成了这样:她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做出,某样举动,让情况再度增添改变。
发现那行文字,即使靠近了也没法儿看清,而当她的手指触碰过后,先是令人眩晕的状况再度袭击身体,短暂的情况过后,那文字便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一样浮现于石头底座的表面。
悟无法阅读底座上的文字,便问琉:还好吗?文字说了什么?琉摇摇脑袋,从那眩晕中摆脱出来,紧接着阅读文字去,很快讶异地问悟:这就是日文啊,悟。
二人面面厮觑,悟眯起眼睛仔细地看,半晌过后,依旧以失败作罢。在他看来,并列在这里的只是一串让人无法辨认的古代文字,而琉坚称这就是现代的日文,于是立刻得到一个结论:文字选定了某人,眼下看来,这选定之人就是琉了。
从她的身上,愈发感到自己无法窥探和无力窥探的事实。这是个本不存在他生活中的人物,像是这个世界的天外来者。若非那回莽撞,他永远不可得知她的世界,也就会像旁人一样,笼统地认定她身上的某种神秘。有关宫村琉,远远不止神秘这么简单。
作为咒术师家族,自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可越去感觉,心中便会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之感。这种担忧由对力量的敬畏、惧怕和对琉本人的爱护组成。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能够保护琉的能力,在未来里,也许总要接受琉的保护。而他本人是个一半的天赋论者。努力固然重要,但比那更为重要的是认清自己到底在何种方面有所天赋的能力。倘若某人盲目地在自己好不擅长的事情上过分地努力,无法得到满意的结果后,声称自己是个没有天赋的可怜人——那就是令人耻笑的事情了。也许,是连认清自我的能力都不曾有,更不要提什么努力、命运之类的话题。
琉的身上隐藏着他无法猜测的巨大可能。
有这么一刻,他几乎希望琉也无法看懂底座上的文字,这样,他和她之间才能总算拥有一点共通性。可这种希望完全牺牲了琉原本的能力,要将这位富有天赋的女孩儿化作个相差无几的普通人,又是他心底真正不愿意的。
小小的心思只发酵一下,立刻被悟压了下去。琉已经念出底座上的内容:雪映之镜,映我而封。名若不传,心念可通——听起来像是和歌,在琉发声的瞬间,空间之中传来一阵微微的耸动。
“有效果了。”悟搀扶琉的胳膊,以防她再次失去力气而跌倒。琉则示意悟无需如此谨慎,她并不是个柔弱的无法抵抗的孩子,早前的雪镜台一事实乃意外。说到这个——她还没有对悟当面表示过感谢。
险些落水之后便一直病着,身体不好,先前的一大半时间都未曾出现在公众的面前。待身体稍好,也就是今天了,二人又陷入如此境地。思来想去,在这里道谢似乎冒昧,可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了。于是有些抱歉地对悟说:“对不住,把你给牵扯到这种地方。之前的事情还没对你说过谢谢呢……原本要带你探险的。对不起呀。”
“很奇怪。”悟突然笑眯眯地说,“即使这样,我还是没有怪你的**。这样也很好。你和我之间又多了个不能说的秘密。”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们会做一生的好友吗?”
“我很想这样。”琉回答,“可是这些事情根本无法保证。之前和雪子约定过做一生好友的清水姐,去年忽然得了恶性肿瘤,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已经去世了。所以,也许不要许诺的好。但我一定会和你成为绝密的好友。”
听她这样说,不知怎的,忽然能够看见琉十年或二十年之后的模样。按照他对琉的全部理解,她似乎不是个如此担忧未来的孩子,又或许说,她对她的未来有一定的把握和预见,所以她从没过多担心过前路的扑朔迷离。她总是洋溢着开朗、活泼的气氛,只是笑容没那么热烈,内心里完全纯真空白。可在面对有关承诺和生命的问题上,她给了他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只能答应她这样也很好,他们都没法儿保证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承诺的确是最伤害信任的事情。与其承担后果,不如一开始便不去进行。
可这并非是悟最初想要的。
“刚刚,有一些轻微的改变。我再做一次试试。”这么说着,琉再度念起和歌,同上一次一样,只能听见石料轻微磨动的声音。二人再做思索,琉忽然提出:“换个人念试试看。”悟点点头,经过几次重复,已经记下了和歌的内容。然而现状依旧一成不变,二人互相沉默一阵,即刻向那个唯一的答案而去:两个人要一起试一试。
琉要悟也将手放在底座上,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便以同样的口吻念起和歌来。这一回,果真引来更大的变化。脚下的石板再次产生剧烈的移动,唯独不变的是神像头顶传下的月光。他们等待着石板活动的停止,没料到神像也发生转动。琉立刻弹开,悟重新抓住琉的手,二人在互相依赖之中屏气凝神,直到神像彻底停下,将石头的面庞朝向神社中的某个方位时,这才隐隐猜测到变化的目的:他们的确触发正确的机关,由此,才能获得神像的引路。
走吧。悟对琉说,二人快速向神像面朝的方位奔跑。呼吸之间,还能闻见地下些许的潮湿的味道。
他们很快从另一条小路离开神社,在那小路的关口,立着一只残存一半的石碑。石碑上的字体已经磨损辨认不出,唯能看见在那石碑的左下角露出的一小节发着微弱淡光的物体。琉蹲下身细看,双手拨开土壤,将其从石碑下挖出,是一串小巧的勾玉。
毫无破损,色泽明亮,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反射出淡雅的光辉。悟知道琉一定会将之取走,干脆不再劝说,只希望二人尽快远离此地。
在悟的催促下,琉终于调转脚步,不多时奔跑至安比神社的鸟居前,复又来到拜殿内面朝崇德天皇。悟大口地喘气,琉则顾不得许多,向崇德天皇行礼鞠躬,说感恩天皇的保佑,可是她从没听说过倒塌的镜下社内有什么机关啊。
悟回望崇德天皇的雕像,在那铜像的眉眼之间,忽然闪出两抹狠厉的眼光。悟被吓了一吓,立刻去看琉,可是她在烛火中闪亮的紫色双眸只有近乎平静的虔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崇德天皇的雕像,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不可以破坏她的信仰,悟这么想着,因此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陪同。直到他们的心灵完全安定。夜晚的风终于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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