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的六月，中考最后一科收卷的铃声响起时，窗外的蝉鸣正撕扯着六月滚烫的阳光。
谢渝合上笔盖，指尖蹭到试卷边沿一道毛躁的折痕——那是她紧张时无意识折出的褶皱。
人群从各个考场涌出，走廊上瞬间沸腾起来，校服与校服摩肩接踵，蓝白相间的身影汇成汹涌的河流。谢渝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在确认整理好后才背着书包下楼。
出了教学楼，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吼着跑调的流行歌，书包在背后颠得像要飞起来；女孩子们手挽着手，笑声清脆地撞在贴满励志标语的墙上。
谢渝低头往校门口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她回头，看见阮棠正从人群里挤出来，马尾跑得歪歪扭扭。
“小鱼！”阮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汗津津的，“我找了你好久！他们学校分了好几个考场，我差点把每层楼厕所都喊了一遍——”说完自己先笑起来，睫毛上还挂着汗珠，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
谢渝理了理她的碎发，温声道：“累不累？等会儿我请你喝汽水。”
阮棠眼睛一亮，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我要橘子味的！加冰！”
树影斑驳地洒在柏油路上，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家长，有人捧着鲜花，有人举着相机。她们拐进校门旁的小卖部，玻璃柜里五颜六色的汽水瓶正冒着细密的水珠。
谢渝踮起脚尖，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柜上短暂停留，最终取下两瓶橘子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她将汽水放在褪色的木桌上，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间隙，在橙黄色的液体里投下晃动的光斑。
“阿姨，能给两根吸管吗？”她的声音很轻，说话间带着礼貌。老板娘从柜台里摸出两支印着卡通图案的吸管，塑料包装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考完啦？”阿姨笑着问，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谢渝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汽水瓶上凸起的商标。转身时，看见阮棠正站在香樟树的阴影里，正向她舞动着双手。
“干杯！”她笑着举起汽水瓶，轻轻碰了碰谢渝的瓶身，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谢渝低头抿了一口，冰凉的橘子味在舌尖炸开，甜中带着微微的酸，气泡在唇齿间跳跃，像是吞下了一小片夏天的阳光。
阮棠喝得太急，冰得“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还是忍不住笑：“好冰！但是好爽！”她的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睫毛在阳光下镀了一层淡金色，随着笑意轻轻颤动。
谢渝看着她，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为这一刻轻轻伴奏。
“小鱼，”阮棠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眼里带着狡黠的光，“其实我刚刚偷偷许了个愿。”
“嗯？”谢渝微微偏头，“对着汽水许愿？”
“对啊！”阮棠晃了晃瓶子，橘子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在中考后的第一口汽水，愿望会特别灵。”
谢渝笑了：“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阮棠故作神秘地摇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渝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汽水，橘子味的甜在喉咙里缓缓化开。她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一点，长到汽水里的冰块不会融化，长到蝉鸣不会停歇，长到她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肩并肩坐着，分享同一片盛夏的光影。
阮棠忽然鼓着腮帮子猛吸一大口，眯起眼睛说道，“小鱼，你还记得班主任说——”话被一个汽水嗝打断，“说中考完要连睡三天……”
“棠棠，”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马路牙子边，车窗露出女人精致的侧脸，珍珠耳环在她的鬓边轻轻晃动，“小渝也在呀，要不要阿姨送你回家。”
谢渝右手轻轻摆了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阿姨，不过不用麻烦了，我正好要去图书馆，坐公交顺路的。”
阮棠妈妈微微点头，轻声道：“那路上小心。”她转头看向女儿，“棠棠，上车吧，外婆还在家等我们吃饭。”
“知道啦——”阮棠拉长声调应着，转身对谢渝说道，“拜拜！假期见！”
“再见。”谢渝朝她招手。
车门关上的声音很轻，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车流。谢渝站在原地，后车窗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一直在冲她挥手，直到车子拐过路口，彻底消失不见，她才独自坐回了长木凳上，低头慢慢喝着手里剩下的汽水。
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在拍照留念。谢渝把喝完的汽水瓶扔进垃圾桶，背着书包往公交站台走去。六月的阳光依然灼热，她抬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站台。
站台旁站着一个很高的男生，白色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面孤独的帆。他戴着耳机，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点上，对周围嘈杂的环境置若罔闻。谢渝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她注意到男生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表带有些磨损。
当谢渝走到站台时，男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谢渝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子，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轮胎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谢渝抬头看了一眼车号，正是她要坐的那班。车门“嗤”的一声打开，她跟在男生后面上了车。车厢里人不多，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谢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习惯性地往车厢后部走去，却在经过一个空位时停住了脚步——那个男生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机线垂在胸前，正望着窗外发呆。谢渝犹豫了一会，鬼使神差地在他后座靠窗的位上坐了下来。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车厢内投下晃动的光斑。谢渝将书包放在膝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前排座位的车窗上——那面玻璃如同一面模糊的镜子，恰好映出男生的侧脸。
他依然戴着耳机，此刻正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谢渝微微前倾身体，试图看清书名，但反光太强烈，只隐约辨认出封面的深蓝色。男生翻书的手指修长，腕骨在皮肤下凸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黑色表带随着动作微微滑动。
谢渝急忙收回视线，假装看向窗外真实的风景。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一个陌生人，但她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上。公交车转过一个弯，阳光角度变化，车窗上的倒影突然清晰起来。
男生此时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眉头微蹙。谢渝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扇动，像蝴蝶颤抖的翅膀。
谢渝看得入神，直到男生突然抬手调整耳机，她才慌忙低头，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东西。指尖触到一本中考复习资料，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课本，此刻竟显得如此无关紧要。
车厢广播报出下一个站名，几个乘客起身准备下车。晃动间，男生的书包从座位上滑落，一本素描本掉出来，散开几页。谢渝瞥见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似乎是某个建筑的速写，但没等她看清，男生已经弯腰将本子捡起，小心地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她眨了眨眼，发现男生正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
他的鼻梁高挺，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分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像是某种温柔的隐喻。
过了一会，男生换了个姿势，后脑勺抵在座椅靠背上，谢渝透过车窗看见他闭上了眼睛，她想着耳机里的音乐应该是首安静的歌。
当公交车驶过一片开阔地带时，阳光突然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男生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公交车缓缓停下。男生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手表，然后开始收拾书本——他要下车了。果然，当车门在下一站打开时，男生拎着书包站了起来。
就在男生即将踏出车门的瞬间，一阵风从窗外卷入，将他素描本里的一页纸吹落在地。男生像是并未发觉。而谢渝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捡起地上的画纸，纸上绘着一座苍老的槐树，似乎年历久远。
“等一下。”她脱口喊道。
男生回头，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让谢渝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举着那张纸快步走到车门处，低头将纸递了过去。
“谢谢。”他接过画纸，声音很低，却意外地清晰。
车门关上，男生站在站台，背身将画纸夹回素描本里。公交车启动，谢渝早已回到座位，眼睛却顺着车窗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她的视线才慢慢回到包上。
阳光依旧明亮，树影依旧摇曳。
县城的老图书馆背后，藏着一条窄巷，青石板上刻着“千丝巷”三个字。巷子不深，却总漫着股麦香，几户老铺子挨在墙边，其中一家招牌半旧，木色斑驳，却总被热腾腾的雾气熏得发亮。铺子虽没有名字，但老板的手艺是祖传的，面团在她手里一揉一抻，就成了细如银丝的劲道面。来吃的人多了，便干脆叫它“千丝面”，倒和巷名成了绝配。
推开木门，面汤的香气扑面而来。店里人不多，吊扇在头顶缓慢转动，墙上的电风扇左右摇摆，将贴在墙上的菜单吹得微微颤动。谢渝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桌面上的划痕里还残留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辣椒油痕迹。
谢渝用纸巾轻轻擦拭着桌面。
琴姨从后厨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面粉，笑着问道：“小姑娘，还是老样子？”
谢渝点点头：“一碗清汤千丝面，不要葱。”
“好嘞！”琴姨转身时，木柜台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店里很安静，只有角落里一对老夫妻低声交谈，瓷勺偶尔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琴姨端着面碗从后厨出来，热气在她粗糙的手指间缭绕。谢渝接过碗，清亮的汤底上浮着几粒金黄的油星，细如发丝的面条整齐地码在碗中央。
“好香啊。”谢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琴姨笑道，“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琴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眼角笑出深深的皱纹：“小丫头嘴真甜。不过啊，这汤头我今早四点钟就起来熬了，牛骨和鸡架一起炖的，能不香吗？”
谢渝挑起一筷子面，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面条入口筋道，汤底醇厚中带着清甜，她满足地眯起眼睛：“真的好吃，比学校食堂强一百倍。”
“那是！”琴姨得意地挺直腰板，“我这手艺可是祖传的，我爷爷那会儿就在这巷子里摆摊了。”她指了指墙上发黄的老照片，上面一个精瘦的老人正在案板前揉面，“那时候用的还是井水呢，面条更劲道。”
谢渝边吃边点头，汤的热气熏得她鼻尖微微发红。琴姨看她吃得香，又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碟子：“尝尝这个，新腌的辣白菜，送你一小碟。”
“谢谢琴姨！”谢渝夹了一筷子，酸甜辣脆的口感在舌尖绽开，配着清汤面格外开胃。她吃得额头微微冒汗，却停不下筷子。
琴姨靠在柜台边，用抹布擦拭着已经锃亮的玻璃杯：“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对了，考得怎么样呀？”
谢渝咽下嘴里的面，擦了擦嘴角：“还行吧，就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
“哎哟，那有什么。”琴姨摆摆手，“我儿子当年中考数学才考了六十分，现在不照样在省城开餐馆？人生长着呢。”
谢渝听着，心里感到温暖，“琴姨，我以后要是去上了高中，肯定会想您这碗面的。”
琴姨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傻丫头，等你有空回来，阿姨给你多加一勺肉！”她转身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围裙带着面粉和葱花的气息。
谢渝继续低头吃面，听着老板娘和其他熟客的谈笑，听着吊扇吱呀的转动声，听着巷子里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中考结束后的夏天，充满着平淡而踏实的味道。
新人作家，文笔不算太好，凑合看，感谢读者阅读[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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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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