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天，没有再下过雨，但谢渝总能在各种地方遇见陈道韩。
在食堂排队时，他就站在隔两个人的位置；在操场上训练时，他站在斜对面的位置，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甚至在小卖部买水时，她刚拿起一瓶柠檬茶，转头就看见他和他的朋友站在冰柜前挑选饮料。
可陈道韩从未看向她这边，仿佛雨中那次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谢渝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她既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又害怕他真的记起那天狼狈的相遇。每次训练结束，她都会不自觉地扫视操场，然后在发现那个身影时迅速移开视线。
转眼到了军训最后一天。集合时，总教官难得露出了笑容：“今天放松训练，晚上七点操场有告别晚会，大家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和表演节目！”
队伍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谢渝木纳地跟着鼓掌。
解散后，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的装扮。
“谢渝，你准备表演什么？”周小雨撞了撞她的肩膀，“要不要和我合唱？”
“我…可能就看看。”谢渝低头踢着石子。
傍晚的操场张灯结彩，临时搭建的舞台闪着彩色的光。谢渝换上浅蓝色裙子站在宿舍镜子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裙摆。这条裙子是她在暑假期间自己赚钱买的，棉麻质地，转起来会绽开像一朵云。
“哇！”周小雨夸张地捂住嘴，“这是谁家的小仙女？”
谢渝红着脸被她推出门。夜风拂过小腿，裙摆轻轻摇曳，她突然有些忐忑——他会认出这样的自己吗？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人群围成松散的圆圈。谢渝站在外围，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对角线位置的陈道韩。
他换了件简单的黑T恤，舞台的彩光掠过侧脸，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
女教官换上了一身连衣裙，作为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她介绍道：“下面有请周小雨和李嘉禾带来合唱《有点甜》！”
谢渝看着她们手拉手跑上舞台。周小雨的歌声清亮，李嘉禾的和声温柔，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台下响起阵阵掌声，连教官们都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接着是几个男生的吉他弹唱，一个女生表演了诗朗诵，气氛越来越热烈。谢渝的脚尖不自觉地跟着音乐轻点地面，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身影。陈道韩静静地看着，彩色的灯光偶尔掠过他专注的神情。
“接下来由许甜带来中国舞《洛神》！”
许甜穿着水袖舞衣翩然登场，像一只展翅的鹤。音乐响起时，她每一个转身都带起衣袂飘飘，柔软的腰肢弯出惊人的弧度。谢渝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就连总教官都露出赞许的目光。
在某个旋转的瞬间，谢渝清楚地看见陈道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舞台上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谢渝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低头看着自己浅蓝色的裙摆。
舞台上的许甜正在做一个高难度的后仰动作，水袖划过夜空，像两道流星。谢渝听见不远处传来陈道韩和朋友的对话声。
“这女生跳得真不错啊。”陈道韩的兄弟用手肘捅了捅他，“你看那身段，啧啧。”
陈道韩轻笑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舞台上。
“怎么？看上人家了？”朋友挤眉弄眼，“要不要哥们帮你要个微信？”
“滚。”陈道韩笑骂了一句，但视线始终没离开舞台中央翩翩起舞的身影。
谢渝攥紧了裙摆，指节发白。棉麻布料在手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揪紧的心。
“听说这女生是舞蹈生，”另一个男生插嘴道，“艺术特长班的。”
陈道韩挑了挑眉，没说话。
几句简单的对话却让谢渝如坠冰窟，她突然想起那天，他抬手为她遮雨。
台上的许甜完成最后一个旋转，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道韩也跟着鼓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谢渝看见他朋友说了句什么，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谢渝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裙摆上沾了一片草屑，她机械地拍打着，却怎么也拍不干净。
“下面请所有表演者上台合影！”主持人的声音传来。
谢渝看着许甜笑容满面地站在舞台中央，她悄悄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人群。夜风吹散了眼角的热意，却吹不散胸腔里那股酸涩的闷痛。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谢渝脱下那条浅蓝色连衣裙，将它放回了衣柜。她突然觉得这条裙子可笑极了，就像她那些隐秘的期待一样可笑。
窗外隐约传来晚会结束的喧闹声，欢笑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再见”。谢渝坐在床边，听着这些声音渐渐远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她曾偷偷写过“陈道韩”三个字，现在又被橡皮擦擦得只剩白纸。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谢渝盯着那道光看了很久，直到听见叽叽喳喳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她迅速把日记本放回抽屉里，换上睡衣躺进被窝。当宿舍门被推开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谢渝怎么先回来了？”周小雨压低声音问。
“可能是累了吧。”许甜的声音带着表演后的兴奋，“你们看见没，连在那天食堂的高冷帅哥朝我笑还给我鼓掌了！”
谢渝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棉麻质地的枕套吸走了眼角溢出的温热。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谢渝的脸上，大巴车缓缓驶离。谢渝靠着窗户，看着学校在视野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行李箱的滚轮在小区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声。推开家门时，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迎面而来——父母昨晚肯定又加班到很晚。客厅茶几上摆着没来得及收的日报期刊，厨房里的保温杯还带着余温。
谢渝拖着箱子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
“小渝军训回来辛苦了，冰箱里有你爱吃的芒果慕斯。我们爱你。——妈妈”
字迹有些匆忙，最后一个“爱”字的捺笔甚至没写完就收尾了。谢渝轻轻揭下便利贴，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匆匆留下便条抱着她跑去诊所，而爸爸会在深夜她们回来时，用听诊器冰她的额头逗她笑。
放下行李，谢渝打开冰箱。芒果慕斯上用巧克力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还放着洗好的青提。她突然鼻子一酸，赶紧仰起头眨了眨眼。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许甜在宿舍群里发来的照片——昨晚的晚会大合照。谢渝点进图片，眼睛在人群边缘瞥见了陈道韩。他站在离舞台很远的地方，目光却望向镜头外。看着应该是不小心被拍进了合照。
“你们猜我刚才看见谁了！”许甜紧接着发来消息，“我爸来接我，然后我从车窗看到了高冷帅哥在公交站等车！”
谢渝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没回消息，她把手机关灭，随后挖了一勺慕斯，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尝出一丝苦涩。
午后阳光正好。谢渝把军训服泡进洗衣盆，当她抖开迷彩服时，一枚纽扣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捡起那枚纽扣，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谢渝坐在阳光里，一针一线地缝着。
时间慢慢过去，谢渝把洗好好的军训服晾在阳台上。晚风拂过，迷彩服轻轻摆动，投下的影子像是另一个人。她望着那个影子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响起提示音——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刚下手术台，晚饭不用等我们。慕斯好吃吗？”
谢渝看着消息，突然觉得胸腔里那股闷了许久的郁结渐渐消散。她回复道：“特别甜，你们记得吃饭。”发完又补充了一个笑脸。
屏幕上突然跳动着“阮棠”两个字。谢渝刚接通，听筒里就传来熟悉的咋呼声：
“谢小鱼！军训结束都不主动联系我！”阮棠的声音元气十足，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
谢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刚回来没多久…”
“我跟你说，德兴那个破学校简直不是人待的！”阮棠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教官变态得要命，站军姿多一秒都不行，我腿都快断了！”
听着好友喋喋不休的抱怨，谢渝眼前浮现出阮棠皱成一团的娃娃脸。她们从幼儿园就形影不离，直到中考后去了不同的学校。
“对了对了，”阮棠突然话锋一转，“下午出来玩不？万达新开了家奶茶店，第二杯半价！”
谢渝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她犹豫了一下：“好啊。”
“真的？”阮棠惊喜地提高了音调，“我还以为你要在家写习题呢！两点老地方见！”
挂掉电话，镜子前的女孩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谢渝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直到看起来自然些才出门。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地面，谢渝撑着遮阳伞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阮棠站在便利店门口，正踮着脚张望。她穿着亮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迎风绽放的向日葵。
在看到了谢渝后，阮棠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想死你了！”
熟悉的柑橘香水味扑面而来，谢渝突然眼眶发热。阮棠退后一步，仔细打量她：“咦？你好像晒黑了？不过…”她突然凑近，“怎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谢渝心跳漏了一拍：“有吗？”
“嗯…”阮棠眯起眼睛，“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突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胡说什么！”谢渝耳根一热，慌忙转身往商场方向走。
阮棠小跑着追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开玩笑啦！不过…”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们学校军训时可成了好几对呢，教官都管不过来……”
谢渝听着好友叽叽喳喳的讲述，心里的郁结不知不觉散了大半。阳光透过商场玻璃顶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突然想起军训第一天，也是这样明媚的阳光，还有那个站在队伍前列的挺拔身影。
“发什么呆呢？”阮棠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到啦，就是这家店！”
奶茶店的冷气很足，谢渝接过店员递来的草莓奶盖，冰凉的杯壁沁出水珠。阮棠已经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快尝尝！他们家的招牌…”
甜腻的奶香在口腔蔓延，谢渝听着阮棠眉飞色舞地讲着新学校的趣事，时不时附和几句。
这时，阮棠突然把手机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看，就是上次你说遇到过两次的男生，他居然也在华南师范附中。”
谢渝盯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陈道韩站在军训方阵最前排，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照片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清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
阮棠满脸鄙夷道：“不就仗着脸看着还行吗？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要他的联系方式，而且，你看你们学校的论坛，全清一色的都是他的照片，简直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他中考全市前十。”谢渝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奶茶店的背景音乐盖过。
阮棠夸张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成绩居然那么好？”她突然凑近，“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谢渝的耳根瞬间发烫，她低头猛吸了一口奶茶，冰凉的液体呛得她咳嗽起来。
“慢点喝！”阮棠连忙轻拍她的背。
“我只是偶然听说的。”谢渝向她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军训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讨论他了。”
阮棠撇撇嘴：“就算成绩好又怎样，这种男生一看就是个海王，在汪伦大海里统治着许许多多的鱼。”
谢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黯淡了一瞬，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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