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伤。”
黄梁瞥向易夏:“他仗着自己有伤,就敢抓花你的脸,你这样心软,他拿刀子捅你呢?也不躲?”
“他是大人救回来的。”
“我救回来的又怎样?对待恩将仇报之人,不必留情!”黄梁看向易夏,眸色带了点冷。
易夏乖觉道:“您是知县大人对么?对不起!是我做错事,我误以为他是风雨堂的人。”他朝路时深鞠躬。
黄梁看着少年这张绝佳的脸,心中冷笑。
风雨堂还真会挑地方打。
偏偏,就避开了脸。
“你为何挨打?”
“我不愿接客。”
“风雨堂不是号称风雅么?怎么头牌也要卖身?”
“见色起意者若有钱有势,视我等为笼中鸟,我又有何反抗之力?风雅?不过是说给体面人听的话!”
易夏神情悲愤倔强,一双含情目水波粼粼。
“打得这样重,你怎么还能从楼里逃出来?是谁帮的你?”
“沈大哥。”
黄梁没料到他如此直白。
“沈山?”
“是。”
“他身为管事,为何帮你逃出来?岂非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我将他视作兄长,他也将我视作弟弟。我们感情深厚。”
“感情?你们那样的地方也有真情?”
他小声道:“有的。”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大人不愿收留我么?”
“我为什么要收留你?不是你吵着要离开?”
“我是孤儿,无处可去,请大人收留我!”易夏双膝跪地,声音悲切。
“你卖给了风雨堂,我越俎代庖做什么?”
黄梁拿起床头的香膏,递给路时:“给你的。”
“这是什么?”
“他挠花了你的脸,所以这东西归你了。”黄梁抬脚出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易夏。
易夏立在墙角一动不动,双眸发暗。门被锁上,隔绝了外头的热闹。
身上的鞭伤盐渍针扎似的痛,忍过头了便也麻木了。
院子里的人挂艾叶,贴红纸,放鞭炮,庆贺端午。
午饭时,桌上放着六只香包,其中五只用彩线编织,一只用素线。
黄梁问:“家中带来的?”
庾花道:“林老爷嘱咐带的,还让你多注意身体,说祈凉县蛇多、虫多,要你多加防范!”
庾叶从怀里摸出五只红包,递给黄梁:“林老爷还说,你初任知县,俸禄没有那么快发,先拿这个垫。”
黄梁接过红包发给众人:“你们先吃着,我还有事。”她转头进了书房。
桌上四人互看一眼。
“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庾叶道:“自然开心。”
郑楹摇头:“主母未与大人和解,老爷当和事佬,谈不上开心。”
黄梁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先在信中致谢父亲鼎力“周济”,说些日常琐事,再试探母亲是否消气。
她科考中了二甲头名,仅次于状元榜眼探花,母亲黄朝闻很是欣慰。这意味着她不必被动等候派职,可以优先选择地方任职。
黄朝闻主张黄梁选择富庶之地的郡县,而黄梁坚持去祈凉。
凭借她在官场半生的嗅觉,她认定女儿和外甥女婿汪由会有一场恶斗。
她即将退任,而汪由正当年。她希望黄梁在仕途的起始能尽量顺遂一些,避免和上司产生直接冲突,遑论殊死决斗。
而黄梁心意已决。
母女俩不欢而散。
傍晚时分,黄梁前往寻孤山祭拜林芝树,将那只素白的五福香包挂在她的坟头。坐在她的墓碑前,说了会儿话。
祈凉城的夜幕干净澄明,群山环抱,黛青色的天幕闪现一两颗星子,风雨堂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厢房里传来伎子吟唱,曲调婉转,夹杂翻云覆雨之声。
大声小声,长音短音,交错而来,时而雨骤,时而雨歇,时而雨急,时而雨缓,平静后又汹涌,周而复始,惹得人面红耳热,口干舌燥。
富贵生闲心,达官显贵爱玩物,美名其曰,风雅。
有伎子与客人相好一夜,隔天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须得敷药,再用银香馆的香膏遮一遮。
这样一场得的赏银也多。伎子们虽怕,为着不得罪主顾,为着不受罚,也为着丰厚的银子,忍得下来。忍不下的,跳楼寻死都不成,各层楼的守卫眼尖手快,头一个拦着。
守卫严密,到了夜间更甚。
里里外外几十个膀大腰粗的小厮,个个都是练家子,见到汪由,都恭恭敬敬行礼。
汪由径直走入五层楼东边的一间厢房。
尾随而来的庾花庾叶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被守卫拦下。
姐弟俩谎称第一次来,走错楼层,躲过盘问,转身下楼。
皂靴踏入厢房,房内凉爽异常,四角各置一只玉缸,晶莹冰块在缸中散发凉气,祛除暑气。
北面设有佛坛,供奉一尊文殊菩萨像,金身华贵,香火连绵。
文殊菩萨,主智慧、慈悲与宽恕。
纱帐轻幔之中坐着一个女子,身姿纤弱,披发轻衣。
“姚堂主,数日不见,可还好?”
汪由挑开纱帐,勾起一抹笑。
姚文殊含情脉脉:“汪知州瞧着憔悴了,可是州衙事多,分身乏术?”
“我分身乏不乏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如一架镣铐,锁住她的双腿,纱衣朦胧薄如蝉翼,掩在其中的两条腿异常纤细,像轻盈孱弱的竹虫。
姚文殊拾起枕边团扇,抵住汪由的腰腹。
“大人不乏,我也乏了。”
“乏了?”汪由脸上笑意不减,已过不惑的男人,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打扮得儒雅,双眸聚着精光,黑瞳上浮,下三白,眼尾炸纹,山根直插眉间,每一眼每一瞥都浸着淫光。
“你该招揽些女子放在你堂中,替你分担分担,最好是同你一样的。”
“这世上有我一个可怜虫就够了。”
汪由握住她的小腿,来回摩挲,“惯会说笑,你腰缠万贯的如何可怜?再说了,沈山不是女人?”
姚文殊眸色微深:“他不是。”
“去了东西的男人,不是女人是什么?”
“汪大人,您这话是抬高了他,更作践了女人!”
汪由哈哈大笑,一手将她扯向自己。
他最爱这双腿。
一手就可握住两只。
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地带,双腿枯死,向上的腰肢却焕发生机,割裂又刺激。
霜雪压枯枝。
嘈杂跌宕的喘息中,恍恍惚惚传来一声:“黄大人她……”
“嘘,有我呢。”
冰块融化在玉缸里,月影在缸中碎成了冰片。
夜静悄悄的。
四面来风。
黄梁环顾四周,为了防止粉尘进入,门窗上挂着许多细密的白纱帘。
若在屋主生前看到,必会觉得她受到了细致入微的照顾。如今只觉森凉可怖,如同预告死亡。
“大人,睡不着么?”
楹儿擒着灯进门。
黄梁目光恻恻,如阴森幽月:“他去祭拜了吗?”
楹儿摇头:“庾花庾叶方才来报,汪由还在风雨堂。”
黄梁攥紧了拳头:“找了谁?”
“他进了五楼东边的一间厢房。”
“谁的房间?”
“房牌刻着沈山二字。”
黄梁气息一顿:“在他房内一夜未出?”
“是。”
易夏在罩头的阴影中惊醒,黄梁站在他的床头。
他心中一凛,轻唤一声:“大人。”瑟瑟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猫小狗。
黄梁坐到他床边,冲他勾了勾手指。月影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少年弓腰爬了过去,一只手试探地搭在她膝上,如同猫狗探爪,摇尾乞怜。
黄梁抚平被他蹭皱的衣袍,远山眉一蹙,稍纵即逝:“沈管事教过你什么本事没有?”
“有。大人……要试试么?”
他的两只眸子如甘冽的泉,盈盈闪着波光。
黄梁摸了摸他的脸。
易夏的眼眸亮得惊人,露出渴慕的表情。
“我若是个男子,你也肯服侍我?”
“大人……不管是女是男,我都愿意服侍。”
“是沈管事厉害,还是你厉害?”黄梁慢悠悠用手帕擦着手指。
易夏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大人是看上了沈大哥么?”
“若是你们一同服侍我,就更喜欢了。”
易夏低眸:“沈大哥当管事以后,就不接客了。”
黄梁将擦了手的帕子丢弃在地。
浓郁的潮闷被一缕花的气息劈开,随着手帕的委地又合上。
“若你能说服你的沈大哥一同服侍我,我便答应收容你,替你赎身也未为不可。”
“大人当真?”易夏惊喜万分。
“如假包换。”
“可否让我与沈大哥见一面,同他商量商量?”
“你说,在哪见好?”
“能不能在县衙见面?”
黄梁轻笑。
易夏道:“我想不到别的安全地点了。”
“祈凉城就这么小?”
“让我想想……还有积善堂!我自小在那儿长大。”
“三堂一馆”的积善堂,积德行善办好事,专门收养孤儿。
“那就在积善堂东巷,明日酉时,我会派人通知沈山。”
易夏笑得灿烂:“谢谢大人!”
“别高兴太早,好好想想怎么说服你的沈大哥。”
黄梁抬脚走了,门被锁上。
楹儿在门外等着。
“大人,天亮就传信给沈山吗?”
“不急。你觉不觉得有趣?”
“嗯?”
两人穿过游廊,万籁俱寂,只剩风的轻拂。
“偌大的祈凉县,他先挑了我一定会否决的县衙,再挑了他真正想去的积善堂,你说他存的什么心?”
“他想……让大人去积善堂看看?”
“让我去看什么呢?”
“若是看好东西,不必这般拐弯抹角。那便是不好的东西。”
黄梁沉沉笑道:“咱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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