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涟在厨房忙着午饭，伍芬在一旁打鸡蛋，见他欲言又止，笑问：“老陆，你今天是怎么了？”
陆清涟悄摸后退几步看看门口，小声对妻子耳语：“女儿连着两天下午出门了，她说去约会是什么意思嘛？”
伍芬觉得这当父亲的越过越紧张了：“上午事情忙完了，下午同朋友去轧闹忙呗，最近有庙会，明天清明还要热闹呢，听说今年花轿游行的线路又延长了。明天咱们也去抢蚕花去。”
“是要去讨个好彩头，但园园是和谁去啊？”陆清涟又瞟了眼门口说。
伍芬笑说：“鑫雨、小克，或者园园大学同学，年年都有小朋友来找她玩的嘛。”
陆清涟直觉今年不一样，他昨天看见女儿的手背在身后，像小孩子蹦蹦跳跳下了台阶。他问妻子：“会不会是来了哪个我们没见过的男孩子？”
伍芬的筷子咣当撞在碗上，但仔细想了想，“哎”地摇着头说道：“虽然我晓得你既好奇又舍不得，不过要是真的，女儿不会直接告诉我们去约会吧？”
陆清涟觉得妻子说的也在理，暂且把心思转回到灶台上。
没一会儿，忙好了的伍园靠在门口探头进来说：“我出去玩啦。”
陆清涟握着铁勺，忙说：“爸爸在做油焖笋，要不要吃几口再走啊？”
伍园吸吸菜香撒娇道：“爸爸，明天再做一顿油焖笋行吗？”
陆清涟拿女儿没办法，点头答应。伍园同父母挥挥手：“我出去啦。”说完小跑着出门了。
陆清涟握着铁勺挥了挥手，大声嘱咐：“慢点儿。”伍芬跟去门口看了看小跑的女儿，回来拍拍老陆：“有阵子没见园园这么高兴了。我们下午也约会去，带上篮子剪艾草去，该做青团了。”
陈易骑着电瓶车到还车点，本来他对共享车子的认知还停留在共享单车，早上他花了一点时间学了使用共享电瓶车。还了车他又去了旁边的奶茶店，跟着排在前面的学生选了一杯店里的招牌果茶。他又走去面店门口等着坐公交车来的伍园，明亮的裙摆出现时，他递上了那杯果茶。
伍园接过来喝了一口，给他反馈：“很好喝。你不喝吗？”
陈易说：“我喝了很多水了。这杯是我在小程序上自助下单的，每天掌握一个重返现代社会小技能。”这两天他的手机使用频率比过去三年还要高，他离开的这几年移动支付和共享经济发展太快了。
伍园很捧场地继续喝着果茶，笑眼盈盈地看他自夸。
他们进了那家已经吃过一次的面店吃午饭，陈易熟练地点单付款，伍园见他又点了羊肉面，提议道：“你需要尝尝别的口味吗？”
陈易说：“这个羊肉如你所说，香甜不膻，我得再细细品味一下味道。”
伍园低头用气音小声说：“这是你市场调查的一部分吗？”
陈易揉揉她的脑袋，也故意小声说：“这是我嘴馋的一部分。”
她见他又穿回了T恤，明知故问：“今天不穿衬衫了吗？”
他不再松弛地打量自己，今天的T恤是老T恤，他说：“是不是太旧了，今天这件？”
伍园说：“好看的。只是卢师傅说你要求好兆头时会穿衬衫。”
他呛到了，他对她自得地讲夸人的话时总是毫无抵抗力。他理了理领子说：“我最近非常幸运，所以把功勋衬衫收好了。今天升温了，我没去骑自行车，扫了一辆电瓶车兜风，衣服袖子卷起来才不觉得热。”
店主人把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端到了他们这桌，陈易还未动筷，伍园把辣椒酱往他那边推推，一边问道：“是扫的小橙车吗？”
“是另一款，你们市政投放的那种白绿色的电瓶车，车身上有一个戴头盔的卡通小羊的，旁边小亭子里的阿姨教了我怎么认证再扫车，还提醒我注意避开电量过低的。我又在手机里多装了几个软件。”他碎碎地说着，和她讲上午去了那几条街，哪里的人流量大有店铺出租，以及沿途的风景。又想起来加了句：“我给你发了好友请求。”
伍园自己都没有骑过他说的这种车，估计是在新区刚投放的。她现在毫不怀疑给陈易一点时间，他就要比她还熟悉本地了。她拿起手机，大方地通过了这个重回现代社会的人的请求。她的酥鱼面也上来了，动筷之前她问他：“这个酥鱼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陈易这才拆开自己的筷子，把碗凑过去，先把碗里的羊肉浇头夹了几块到她碗里，再恳切地说：“请给我一块酥鱼。”
老板空下来，看他们眼熟，过来送了一小碟自己做的小菜，同他的食客攀谈道：“味道还好吧？”
陈易和老板交谈起来，夸他家面筋道，浇头地道，老板说自家这么多年用料一直扎实，用的都是本地羊。陈易又和他聊了一会儿本地羊。
伍园吃着面，听着他从容地与老板交谈。他和升温的天气一样，寒意消融，生机勃勃。
吃饱了从面店出来，伍园带他去坐一趟开过景点的公交车，陈易在站台边买了一袋子老式的爆米花，还接了别人递过来的开业传单。伍园看他这自得的架势，已经与半个本地人无异。
车窗开了巴掌大的缝，暖风和煦，车子上大半都是年轻人，伍园同他解释：“庙会吸引了很多游客。我们这趟车终点就是去庙会广场的，那里以前是我中学的操场。”
陈易侧耳听她介绍，偶尔点点头，偶尔用手把她耳边被风吹起的发丝拨拨好。伍园发现他实在很喜欢玩她的头发。
车子经过河道边，伍园拍拍他的手：“看，鸬鹚。”
渔夫正撑杆而行，一白一黑两只鸬鹚从船舷上起飞，一头扎进水里。
伍园喊完他就继续看着窗外，却不防手被他扣住，他的手心从容贴着她的，十指交叉握住放在他的腿上，然后才靠近车窗，聚精会神地看着鸬鹚捕鱼。
渔夫古旧的小木舟在水中穿梭，盛开的蓝紫色花朵装饰着河岸边崭新的木船，陈易问：“那个花船是做什么的？”
“庙会要持续一周，我小时候主要是祈福蚕农丰收，现在更多的是旅游名片了，接下去的三天是最隆重的，会有蚕花娘娘在这个花船上巡游，向岸上洒糖果什么的，很热闹的。你看河中央那个平台，明天还会有一艘大船停在那儿，船上支起大毛竹，会有人爬上竹竿梢，表演蚕宝宝的动作。”她细细地同他介绍。
陈易长大的地方并不养蚕，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活动。清新的花船停在绸缎一样的水中，小镇有自己的莫奈。
像是宽慰他马上要离开无法看到巡游，伍园说：“但明天起人也会超级多，除了花轿、花车巡游，其他都是一样的。今天的体验感还会更好一些。”
如她所说，下车后庙会广场已经人头攒动了，中间搭出了文化街区，用来展示蚕茧抽丝等文化技艺，可以想象明天会是无从下脚的场面。
伍园从他拎的袋子里抓了几颗爆米花，和他一起穿过跑道，十几年前她在同样的地方做广播操和跑圈。
陈易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学校的牌子，一间间教室的窗户紧闭，他问她：“学校现在还有人吗？”
“并到市里的中学了，我是最后一届在这里念书的。”他们走过沙坑，伍园说：“我那时候跳远能拿满分。”
陈易晃晃牵着她的手：“你什么都做得很好。”
也不是，她在跑八百米时摔过跤，到了终点后和女孩子们一起赖在地上。
她看到陈易目视跑道一角停下了脚步，那里有老婆婆在卖蚕花。老婆婆自己头发上也戴着蚕花，那是一种用彩纸和绸帛做成的花饰，每一朵都不完全一样，老婆婆见这对年轻人在看，招呼他们道：“小姑娘，蚕花戴一朵吗？都是自家做的。”
“阿婆，有沾着蚕花的糖果吗？”
阿婆在竹篮里翻找，说着有的，要几朵。“两朵。”伍园说。
伍园要付钱，陈易只好松开了一路牵着的手。付完钱她递给他一朵：“明天蚕花姑娘沿途抛洒的就是这种花糖，所有人都会争着抢来讨好彩头的。提前送你一颗。”
陈易接过造型奇特的糖花，放在手心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终于确认以前他见过这种糖果，老太太做的，但并不知道就是这个蚕花糖。
他问伍园：“可以再送我一朵吗？”
伍园把自己手里的也给了他。
幼时每年这个时候，老太太就会扎这种造型奇特的花戴着，他一直以为是老辈人的老手艺而已。老太太这时候总是会忆往昔：“你妈妈小时候最喜欢这个糖了。”
他们会有很多的时间，他想，关于他的母亲，甚至他的家庭里更多避不开的人，他会有一个更好的时机慢慢告诉她。
他们突然听见小孩子咿咿呀呀靠近的声音。
伍鑫雨带着糖糖打疫苗出来，原本看到广场前面蚕茧抽丝技艺演示区一个人的背影像极了伍园，但看到她身边拎着半袋子爆米花的男人，疑心是自己认错了。
但伍鑫雨怀里的女儿比她要果断地多。糖糖嘟着嘴叫着岩岩就扑了上去，然后伍鑫雨就看到了伍园本尊转身，惊讶地接住了小手乱挥的糖糖。
糖糖看着园园身边的叔叔，那叔叔也看着她。
伍鑫雨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看到他侧脸看着伍园笑笑的样子，她在脑海里哎呀一声，那个海边跑步海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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