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剑圣出关，千羽瞪着欧阳不器：“你怎么知道？！”
“是我说的。”身后茗茗叉腰：“她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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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无音阁，千羽才发现这里的景致比想象中更加壮阔，群山在脚下蓝烟中如浪涛般远去，远处雾江探出一线银炼绕在澜山尽头，举目穷尽处，甚至能看到鹿泉港往来如帜的小小船帆。
千羽不禁感叹：住在这种地方，酒肉穿肠实在太过粗俗，看来剑圣只能喝露水过活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这般神仙景色。
“茗姐姐，见师尊有什么要注意的？”
茗茗蹙眉：“她成天上赶着收徒弟，见你开心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可注意的？”
千羽扶额——她忘了这位姐姐是剑圣求着入门的。
茗茗仰首拍拍她：“别胡思乱想了——进去吧。”说着，开了门，将她轻轻推了进去。
无音阁比千羽想象的还大，里面也全然不是她以为的古朴雪窟，屋内陈设精致素雅，地上铺着厚厚的乳白色羊毛地毯。
她顺着一层又一层淡金的薄纱帘幕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想师尊大人的生活着实不赖。
直至走到最里间，面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高约两丈，长宽十来丈的巨大内室，里面引了地下热泉建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水池，池内还有许多一指长的红色小鱼儿四处游走，四周林木葳蕤，温暖如春。
千羽环顾不见人影，觉得实在太热，便脱下大氅放置一边，心想师尊的生活何止不赖，简直赛神仙，于是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大池子朗声道“夏千羽见过师尊。”
身后一声轻笑，懒洋洋地：“转身，我在这儿。”
千羽转身。
一袭红衣的女子披着墨玉般的秀发席地而坐，左手肘搭在膝盖上，两指夹着酒壶嘴儿，一手捏了面前荷叶包着的蟹黄花生，漫不经心往水里丢，引得鱼儿竞相来食。
剑圣白迦。
她麦金肤色，长眉入鬓，五官清艳却不失英气，灼如星辰的双目带着一丝戏虐的笑意扫过千羽全身，声音恰似夏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你就是丘剑给我收的小徒弟？”
千羽一时间被这容光所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正事，赶忙行上大礼：“夏千羽见过师尊！”
剑圣并未叫她起来，等了片刻，千羽忍不住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白迦仍是漫不经心地丢着花生喂鱼，并不看她。
突然，白迦问道：“你真的姓夏？”
问这句话时，白迦是笑着的，眼中却有一丝微芒。
千羽如雷轰顶，明白剑圣早已一眼将她看穿，她怔在原地，多年的回忆如海啸般袭来，快乐的，愤恨的，痛彻心扉的，令她几乎溺毙。
耳畔响起衣衫摩擦的簌簌声，白迦走到亭中洒然入座：“七徊山三百年，专心武学从不入世，倘若你上山只是为了寻仇的心，这里不能容你。”
说着，轻叹一声：“丘剑被黄汤灌得糊涂，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她挥手：“你走吧。”
千羽不动——未料到千辛万苦上山，竟是这种结局。酸楚猛得涌上来堵在喉中，她扁扁嘴，眼中满满是泪，却咬着牙不肯让它们掉下来：“不管过去如何，我现在就是夏千羽！”
“呵。”白迦笑了一声：“现在叫夏千羽，那明天又该叫什么呢？”她望着千羽，悠悠道：“祈小满，抑或是，丰国小公主？”
一语将她道破，她望着白迦，震惊之中更添难堪。
“好奇我为什么知道？”白迦一笑：“一年前，丰国国主祁成打算把小女儿送给采国和亲，但事成前，这个小姑娘却消失了。”她扫了千羽一眼：“算起来，祈小满正是你这般年龄，巧的是，她三年前正从清澜回到兰泽。”
几字一落，外室突然传来一阵微响，白迦垂目饮茶：“别躲了，滚进来。”
白衣人在一池水汽中慢慢靠近，是洛衣。
他手里拿着一坛酒，脸色苍白，步履蹒跚。
白迦勾勾手指，酒坛已飞入手中，她一闻：“三十年秋坪雪，好酒。”说着，倒入碗中呷赏，一边悠悠道：“正好你们遇到了一起，不如互相认识。千羽是谁，洛衣已经知道了，那么，我来介绍一下洛衣。”
“师尊！”洛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祈求。
白迦置若罔闻，往嘴里递了一颗蟹黄花生：“采国与丰国打了三年，如今已经逼近丰国帝都兰泽城，而采国崛起，却是靠着十年前一位国士的六条献策。”
她似笑非笑：“这个人，便是洛衣。”
千羽一怔，十年前她还过于年幼，并不了解这些过往——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得之足以抵千军——难怪秦恪他们都在守着山门等洛衣出山。
“后来洛衣与采国决裂，七年前才来到了七徊山，”想起某人死皮赖脸上山的样子，白迦戏谑一笑，继续：“那六条献策被采国采纳至今，其中一条，便是攻打丰国。”
“关于丰国，那条献策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
“白迦——！”洛衣的眼神近乎哀求。
白迦笑着扫了一眼洛衣，继续：“清澜既定，丰国必平。”
八个字如同雷鸣，轰鸣在耳侧，让周身血液停止了流动，千羽缓缓望向洛衣——原来，她过往的一切伤痛，竟源自这个人的短短八个字？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哭该笑，亦或者是拿着刀将洛衣砍成碎片。
“好了，”白迦单手托腮望着她：“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千羽将胸口翻涌的气血狠狠吞了下去，闭上眼，强行平定气息。
她冰雪聪明，这时已明白剑圣挑明一切的意图，亦明白剑圣这番话的重量——倘若做了夏千羽，此刻，未来，这一生，都只能是夏千羽，七徊山的夏千羽，与丰国再无瓜葛的夏千羽。
往日碎片呼啸着从脑中划过，带着流星一般的轨迹。
那个残阳如血的夏末，音姐姐死在卢宗衍枪下前，转头对着人群中的她微微一笑。
一年前的水泊岸上，祁佑哥哥在她掌心郑重地写下“夏千羽”三个字：“小满，你出生在夏日，从此以后，便叫夏千羽吧——愿你有万千羽翅，可逃离丰国，逃离这肮脏的一切。”
然后，她登上离开丰国的那艘船，前路水雾杳渺，身后是祁佑哥哥用尽全力的大喊：“千羽！好好活着！不要再回来！”
——不要再回来！
是的，那个地方，除了祁佑哥哥，已再无她可眷恋的丝毫。
她闭着眼，吞回眼泪，将头重重磕到地上，随着闷响，额头传来带着刺痛的微湿，她听见自己在湿润的内室里一字一顿，犹如刻于石壁般缓慢而艰涩：“夏千羽，见过师尊！”
往日小满已成齑粉，从此后，世上只有夏千羽。
……
长久的沉默后，耳畔传来师尊的声音：“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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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衣望着千羽踉跄离去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师尊出关，所以携酒来贺。”
知道她喜欢秋坪雪，所以特地偷了丘剑珍藏多年的好酒——他虽不喜饮酒，但师尊于这些规则，自然是不同的。
白迦一笑：“好酒。”
洛衣未再多言，朝她拜别，走了几步，脚下却突然一顿：“师尊说话做事自然有道理，只是……”
他闭上眼，清澜十三万亡魂——他的痛处她都知道，却还是面不改色，含着笑把匕首直直插入七寸：“对我，对千羽，都未免太痛了些。”
身上压力陡增，压得他走不动路来——洛衣不会武功，被白迦拿捏向来简单如儿戏。
一包蟹黄花生飞落在手上，身后传来白迦的笑声：“等等。”
他愕然转身。
白迦坐在清池旁，一室水汽微微湿了红色衣衫，她手中持酒，仍是气闲神定似笑非笑的模样：“今日出关，又收了小徒弟，多好的日子，叫上茗茗，来与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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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与欧阳不器早就守在无音阁外，见千羽失魂落魄走出来，都不禁愕然。
收徒不都是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的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他俩还打算让她请喝酒呢！
“怎么了？！”秦恪望着她通红的眼睛——哭了？接着目光头转到她额头的血污：“怎么受伤了？”
“千羽……”欧阳不器欲言又止：“剑圣该不是嫌你武功低不想收你吧？”
千羽吸吸鼻子，推开他俩，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气氛顿时凝重下来，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拔腿跟上，却被千羽恶狠狠止住：“离我远点！”
声音带着颤抖。
她向来喜爱嬉笑怒骂，鲜少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刻，但秦恪望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竟觉得秋末的日光几乎要将她压断。
师尊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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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剑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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