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殊讲着往事,淡淡地,神情中看不出悲喜,她伸手轻轻拨了下头发,纤细的右手腕上用红线系着三枚铜钱。
察觉到千羽的目光,乐殊解释道:“我走的那日正是新春,祁佑非要抽铜钱玩,我抽了他的,他抽了青竹的,青竹又抽了我的。”她微微一笑:“临走前,他俩却又偷偷把自己的铜钱给了我。”
乐殊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它们,美丽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她低声喃喃:“也好,这样我们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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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苏眉离去,千羽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说话。
八年前与祈佑哥哥在兰泽水泊一别,谁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她身上没有他的任何遗物,除了夏千羽这个名字。
最后那日,在兰泽的火中,他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很痛?
每一秒的回想都像石磨在她胸口慢慢研磨。
很久很久,有人在拍千羽的肩。
她转头。
面前是一根筷子,上面穿着一个无比硕大的糯米团子。
“这会儿已经买不到糖葫芦了,家里只有这个。”洛衣抱歉地笑笑:“喏,一人一个。”
千羽望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糖葫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但不知道为何,眼泪也应声而落。
沉积的情绪被撕开了一个小口,然后眼泪争相涌出,越涌越多,越涌越多,最后在脸上变成了小河,她捏着糖葫芦,越哭越大声。
洛衣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怔了怔,然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昏黄的灯光下,白衣的洛衣轻轻拍着痛哭的少女,眼神专注而温煦。
“千羽啊,”洛衣一边拍一边轻轻说:“没事的,没事了……有糖葫芦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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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城中流言沸沸扬扬,称有小贼狗胆包天去尊者府上偷窃,最后被法王活活打死。
洛衣认真地望着面前一心一意啃冰糖葫芦的小贼,嘴角一弯:“不如送法王一些修葺房屋的资费,以表宽慰。”
大师兄和茗茗点头称赞。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却是南宫施的人带着几大箱东西上门:“法王为几位备的礼,并让小的带个口信:未来定有大礼相赠。”
茗茗叉腰:“告诉南宫施,要送礼就亲自上门,鬼鬼祟祟小肚鸡肠的,不要欺人太甚!”
说着,啪地一声用力合上大门。
千羽扶额——好像欺人太甚的不是南宫施……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全是昨晚被他们打下来的断梁。
丘剑叹:“这梁子结大了……也罢,虱子多了不怕咬。”
千羽抬头——后面这半句到底从哪儿来的?怎会出现在这里?
茗茗拿起木头观察了片刻:“木头倒不错,明儿叫木匠做个房屋缺角的摆件——下次做乐宴的回礼。”
洛衣和大师兄点头称赞。
千羽缓缓望向窗外——杀人诛心,这群魔鬼。
她这时啃完了糖葫芦,起身擦擦手:“我要去渡口的客栈。”
昨夜的事大家已知晓,此时并无异议,洛衣扫了她一眼:“我跟你一起去。”
千羽觉得洛衣那一脑子的猥琐想法确实能派上用场,于是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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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阳光明媚,秋风干燥爽利,卷着风铃木的落叶穿城而过。
沿街小贩挑着篾担,吆喝声此起彼伏,水上有船娘摇着橹远去,只有船歌渺渺而来。
千羽走在路上,一路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天你提到舒十七——他是谁?”
洛衣微笑:“以前是邻居,也是朋友,但归根结底,是个混世魔王。”
听上去很难缠的样子。
“为什么那么确定他盯上的就一定是桑种呢?”
“你听过湐中舒家么?”
千羽明白了,湐中舒家是尚国三大家族之一,经商为主,富可敌国,传闻家族中的子女一满十四岁,就在养蛊似地比着赚钱。
家主死亡之时,子女中最富有的那个,便是下一任家主。
丰国丝绸工艺冠绝四国,迄今无人可敌,倘若桑种和工匠在手,想来,家主之位必定唾手可得。
也难怪舒十七会穷追不舍。
两人聊着天,走了一会儿,便看见渡口上白底红字的酒幡,走进去后酒客赌酒猜拳好不热闹。
苏眉一身劲装,身后别着长枪,看上去只是寻常江湖人士,祈元列也一样打扮,腰间别了两把斧头,他看起来对此很是满意,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几人坐下来,先捋了下祈元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自幼长在缫丝之乡,却因为千羽父亲的一纸君令,九百人村庄一夜被屠,一家八口,只有他从死人堆爬了出来。跑去兰泽城附近的亲戚家,偷偷替人做些苦力活赚口饭吃。后来国崩在即,又跟着长明军一道迁徙往尚国。
“蚕种从何而来?”
“我表哥以前不想务农,从我那里拿了蚕种,但还没来及养,举国便开始下令销毁,他那个村子不养蚕,所幸逃过一劫。”
表哥不舍得毁掉蚕种,便偷偷养着,国崩那夜,祈元列和他从地窖里拿走了所有的蚕卵——家族有秘传的保存之法,蚕卵可以一年不坏。
后来祈元列和其他两千奴隶被送给尊者,后来又逃到了剑圣的银矿,再后来,他莫名其妙被人抓了回去。
后面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故事了。
祈元列挠头:“这几个月就是逃来逃去又被抓来抓去。”
洛衣微笑:“你们要保存蚕卵,一路举止怪异,想必早就引起了别人注意——能逃到我们的银矿,必定是有人安排,而被抓回去,则必定是南宫施知道了你的秘密。”
祈元列挠头:“谁能这么大本事?”
洛衣笑而不语。
他当初猜得没错,果然是舒十七在暗中捣鬼,想借他们之手把人抢回来。
千羽突然插口:“你表哥呢?”
祈元列眼神一暗:“迁往尚国的路上感染了风寒,没熬过去。”
洛衣长叹,片刻,又问道:“蚕种藏在我们的银矿?”
祈元列震惊:“你怎么知道?!”
若非如此,陈时鹤又何必冒着惹怒大宗师的危险,要查封他们的银矿?
但一日未解封,就说明他一日还没找到。
祈元列画了个简单的地图,标了藏蚕卵的地方,洛衣收在怀里。
千羽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替你存好蚕种。”
祈元列松了口气,但仍有忧色:“虽有我家秘制的保存之法,但时间太久,想必已经坏了大半,总要尽快孵化。”
千羽点点头:“放心。”
有洛衣在,总会有办法。
洛衣又问:“除了你,还有谁会缫丝?”
苏眉开口:“妲妲镇上有十来个人,但我们没有蚕种,便是有,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养蚕缫丝。”
千羽道:“这是后话,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让你们安定下来。”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英真想法子帮过大家么?”
苏眉冷笑:“他天天在尚国皇室乞食,正做着当个流亡国主的美梦,怎能有心思替本国的百姓改善生计?!”说着,咬牙道:“丰国旧民的三年无偿劳役便是他应允的——无耻至此,他死不足惜!”
千羽想到父亲在世时做过的那些盘剥百姓的混账事,由衷感慨自己这个叔叔跟他还真是一脉相承。
几人聊了一会儿,天色不早,苏眉便要告辞,出门的时候,祈元列挠头:“南宫法王不会来妲妲镇杀我吧?”
洛衣微笑:“放心,不会。”
他们出手抢人,南宫施必定猜到蚕卵不保,后面只怕会穷追猛打。
但祈元列已无用,无用之人,南宫施是懒得费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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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就此告别,洛衣和千羽一人一个糖葫芦,沿着婆娑河岸边走边吃。
突然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拦住他俩的去路:“两位,小姐有请。”
渡口停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画舫,比秦恪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羽耸肩:“我若不去呢?”
“我们有一队人正在去妲妲镇的路上。”
看来是拿定了她的弱点,不得不去了。
千羽和洛衣对视一眼,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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