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诀城西墙,一个五丈高的空气裂缝嵌在西侧城墙,像一层半透明的水膜,承受着重压变形,露出崎岖裂缝。
“我们刚发现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大。”张沛岑费解,“一时不见,这个裂缝竟变大了许多。”
张天茂抬头看着这道裂缝,过去三百年他入秘境数次,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联想到掌门虚微子临行前的嘱托,天地大变在即,心情有些沉重。
洞天秘境最早何时开始存在,已无从考究。人间、魔界、鬼域并称三界。鬼域之界修真者尚且有途径可去,魔界近千年却从未有人涉足。
一切只因那位远古大能布下的结界,如同一道天堑,将人、魔隔绝成两根平行线。这么多年以来,洞天秘境是两族唯一一个能交汇的点。
魔族的修行有个特性,可以依靠剥夺其他生灵的生命甚至灵魂获得修为和长生。这种根源上的矛盾造成了人魔二族注定无法和平共处,魔族对人的厌恶是彻骨的,人族对魔的痛恨亦不可逆。
虚微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层以上,两族交汇,已然厮杀得不死不休。若他日结界破了,面对无数没能走上长生路的普通人,难以想象魔族会做什么。
李凤生此行和师妹入境,同样收到掌门师兄钱留音的嘱托。人魔两域结界受损,此番入境抢夺补天石,事关人间数以千万计人的存亡。
李凤生伸手,她的手可以穿过裂膜,直接落在城墙上。用手指摩挲石面,触感一切正常。
她回头与师妹和张天茂交流了下眼神,三人带着千人面看不出表情,但想法应该相差无几。
此等人命数字压在自己身上,着实感觉不轻松,李凤生扛着苍生重担,没由来想到张天茂不久前提及的友人。
很久没想起此人的姓名,突然被提及,简直要忘了曾经多么相熟过。
起初,百余年前,那些嫉妒得几近扭曲的声音传到李凤生耳朵里时,她只觉得很可笑
当年赵行舟修为突破得太快了。化神初阶到化神高阶用时六十九年,已然惊骇听闻。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此人化神高阶到化神圆满再到突破,又可以仅仅只用三十九年。
旁人修行越走越险,越度越难,他一马平川,坦荡如砥。他人终其一生不可跨越的障碍,于他而言更形同虚设。
天下人传赵行舟与魔界勾结,走了丧尽天良的捷径,拿北洲三千多无辜人性命祭天,只为追求自己修行路的突破。
实则只有不知道天赋是什么东西的人,才以为人可以依靠外力弥补差距。
差距过大的时候,他们想象不出来,便以为不存在。等真出现了,被打击得受不了,就会拼尽全力想毁掉。
论天才,李凤生见得多了。如外界而言,她和慕琼已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自幼听过的夸赞之语万千,不胜细数。
即便如此,第一次见到凌绝那两位,她还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就这么说吧,与她同期那些被誉为天才的人,顶级出身,灵药堆满,天赋万里挑一,日日勤修不辍,幸运的话,某天或许能成为林家第一世子的手下败将。
众目睽睽下,被林傲非一个阵法定在原地,再一个符箓重伤退场。事后感慨二人差距之大实难想象,意识到天才和天才之间原来有这么大差距。
而赵行舟在世时,天字全榜霸道横行,压得包括玉罗真君在内的所有人抬不起头来,可谓不可一世到了极点。
有的时候李凤生也想,赵行舟这么一视同仁,把绝世天才打得和普通人一样无力招架,会招人嫉恨,也是在所难免。
抬头,审视着眼前还在蔓延的虚空裂缝,如同遥望一条由鲜血浇筑的河流,李凤生没由来的想。
若赵行舟那家伙还活着,被托付如此重任,会怎么想呢?
刚一设想李凤生就打消了念头,觉得自己很无聊。
大概他也感觉不到什么人命压力,反而会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没有什么是他抢不回来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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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赵行舟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着鼻梁骨,看眼前门匾一个“当”字,心想,到底谁在骂我。总不能和凡人一样得了风寒,他现在甚至是块木头,从没听说木头也会得风寒。
当铺不大,古朴雅致,木条栅栏相隔,中间一个暗沉红木案台,后面躺椅上坐着一个花甲老者。
老者一下一下点着头打盹,被赵行舟一个喷嚏惊醒。见有客人来,忙搓了搓眼,起身招呼,“几位客官,准备典当些什么?”
赵行舟把五块印牌拍在案台上,老者端着个碟子,将印牌仔细收好,到后面取罗盘。
趁着空闲,赵行舟开始考虑刚才姜延延说的话。
若姜延延所说是真的,离天幻境不再稳定,天降异变,注定灾祸降临。如此,仅一颗补天石,又能为结界续命多久?
赵行舟想,他纵然修为尽失,沦为异族,但无论如何尚有反抗余地。而对于那些需要经历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大灾降至,才真叫天地不仁了。
这时当铺老者从后面回来,手中托盘除了罗盘,还有一个泛着金光的剔透之物。
仔细看去,竟是一瓣金莲。
发现金莲后,赵行舟目光第一时间转向旁边的姜延延。
若姜延延能见到此物,依照此人聒噪的性格,定会十分好奇,问个不停。可他表情没有变化,看了一眼托盘就将视线投入街中去了。
显然从姜延延的视角里,只能看到罗盘,看不到金莲。
老者笑道,“老头我年纪大了,你这东西在我这押了太久,再不来,我怕是该忘了。”
赵行舟微笑询问,“你认得我?”
“说笑了,这里谁不认得你。”老者话说得很随意,放下托盘,再坐回到躺椅上,“拿了东西就快走吧,我还要招待下一波客人。”说着一副送客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呼……难得天儿好,我再眯一会。”
知道秘境中人的德行,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赵行舟取过罗盘,罗盘居中一行小字,刻有【伍拾柒】的字样。
欲伸手取金莲瓣前,赵行舟再扭头。这次看的是陈时易。
按照之前经验,他取回记忆时都会晕过去一阵,现在人在大街上,总不好倒头就睡。
现在好了,他师弟在这。
据点已经占下,晋级三层还有些时间,足够他大梦一场。
赵行舟微笑着凑近陈时易的耳朵,手指在金莲上示意,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弟,待会辛苦你照看我一下。”
陈时易忽得偏开耳朵,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反应极快,触电了似的。
面具后看不出表情,片刻后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莫名有些喑哑,“知道了。”
赵行舟见他答应,一只手去摸金莲,再失力向后倒去。
入眼光芒灿烂万丈,皆是他年少轻狂的曾经。
陈时易不知他会看到什么,伸手接住旁边人倒下的趋势。
这具身体很年轻,并不相像,唯灵魂与过去重叠,有千斤重。
他扶着对方的后脑勺靠在身上,目色随赵行舟的意识散去,落如月影,沉静暗淡。
他静静抱了他一会。如同拢着极夜中一簇烛火,不要熄灭。
旁边有个聒噪的声音一直问个不停,“这小妖怎么了,他怎么晕倒了,没事吧,难道他也受伤了?我刚刚分明看他活蹦乱跳的,你要不也给他治一治吧!”
“他没事,只是累了。”陈时易嗓音似雪难融,压得很轻,像是不愿打扰怀里的人,“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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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三百八十五年,冬。
赵行舟破元婴十二载,登上天字一榜控位第一百一十九,剑意初具神形,掌握鸿蒙日炎真诀。
天下名声大噪。
同年,他奉师门之命除西洲碧海雷泽的蟒妖。未料此妖吞过仙灵芝,半身化蛟,极其难缠。他和这妖缠斗三天两夜,断了一条胳膊,终斩于剑下。
遂用剩下那条好用的胳膊,拎着一颗血淋淋的狰狞蛇头,回昆仑复命。
太衍宫被天上丢过来的蛇头抹匀了半个大殿的血,天上那人话都不留一句,踩着剑就向凌绝峰方向走了。
昆仑群山山势险峻,山巅终年覆雪,奇寒彻骨,凌冬尤甚。
赵行舟自小挨冻惯了,入门初期没觉得冰寒难捱。后来有修为护体,更不会像常人那样体验冷暖。他满身挂血,断着半条胳膊,仍有战胜劲敌后的神采奕奕,落地收剑便喊,“师弟,我回来了!”
有人从竹舍中走出,单手合并一本剑谱,连带着满身厚重的霜气卷出。与赵行舟满身血污相比,他服饰整洁一丝不苟,发冠收拢高束,眼如寒潭映月,看着他皱起眉,“你怎么又残废了。”
“知道我残废了还不赶紧来扶我进去。”赵行舟一瘸一拐上前,也不顾对方愿意不愿意,右臂一把挎住他的脖子,而后有气无力道,“快点,给我去观云峰偷两个鸡腿,我要饿死了。”
这下两人身上都不干净了,算他师弟有良心,没第一时间推开他,但是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根本不是询问句,且听上去颇为嫌弃。
“我好久没回来,你不关心一下我也罢了,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赵行舟看似惆怅,猛地叹一口气,“人家师弟都不是这样的,几年不见师兄,恨不得大哭一场。”
“谁。”
“什么谁?”
“谁家师弟不是这样。”陈时易冷眼看他,“谁又恨不得大哭一场?”
赵行舟本就随口一说,眼下也没个目标,便囫囵道,“反正我看了,外面都这样。”
“嗯,外面都这样。”陈时易淡淡重复,“所以外面有谁?”
被逼的没话了,赵行舟“啧”一声,“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你别管有谁了,你先管我吧,我都要饿死了,左胳膊还断着呢!”
“左胳膊断了你找我有用吗,我是生位吗,我能治吗?”
也不知道他师弟哪来的怨气,说话不是要死不活,就是现在这样。赵行舟道,“胳膊断了你治不了,肚子饿了你总能管吧。你不能让我这副模样去膳房打饭吧。”
“修真之人怎可贪恋口腹之欲。”
这话赵行舟不爱听了,“你还说道起我来了,你是师兄我是师兄?这事你别多管,我是师兄,我说了算,你赶紧打饭去。”
“你勒着我我怎么去。”
赵行舟当即放开,陈时易这才发现他其实站得很稳。也是,断了条胳膊,一千五百里地一样御剑回来,怎么可能站得不稳。听赵行舟嘱咐道,“速去速回,我练功房等你。记得啊,两个鸡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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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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