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鱼被打得浑身麻木,已不知何为痛楚。迷迷糊糊间,见有一行人从远处的走廊前经过,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紫衣华服的男子。方鱼眯眼去看,见那男子英姿不凡,眸光微偏,不知看到了什么,竟停了下来。正在侍女们皆感到疑惑时,他轻抬起手,折了一枝廊下的辛夷花,细细看着,启唇道:“今年的辛夷花开得没有往年繁密。”
他的声音虽低沉,却如铃鼓般清透。他身后的丫鬟俱侧耳看向他。其中一个身穿红裙的丫鬟向前半步,近了他身旁,望着他手里的花轻声道:“是郎君夙夜居里的辛夷花开得好,郎君看多了迷了眼,不知这廊下的花一直开得如此寡味。”
檀恒道:“花无论种在何处,受什么水土滋养,总得开花,趁着春光尚好而展尽芬芳,至死方休。每一朵盛开的花都是可贵的。”
说罢,他随手将手中的花赠给了答话的丫鬟,喜得那丫鬟脸颊红润,受宠若惊。
一行人逐渐远去,方鱼也被人从凳上拉起,一路被拖着拽着扔回偏远的小院。兰茴一路跟着,脸色吓得发青。待小厮们走后,她才敢跑到方鱼身旁,搀扶着方鱼进屋,尽心尽力地为她洗去血渍,换了衣裳,安顿她躺下。
方鱼闭眼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不愿醒来,到了深夜她才睁开眼,目视四周,见兰茴坐在一旁的床铺边上,双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
方鱼问道:“你饿了?”
兰茴摇头苦笑,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方鱼从床上慢慢地坐起身来,疼得额头冒汗,仍一声未吭,再次问她道:“她们也没给你饭吃?”
兰茴不再摇头,眼眶里渐渐噙满泪水。
见兰茴眼里含泪,方鱼握拳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我……”
兰茴急忙打断她道:“你莫要再意气用事。你虽会点拳脚功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她们若想让你不好过,有的是手段折磨你!”又道,“我虽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倔得像头牛似的,但只求你不要再心高气傲,当心惹火上身,有什么不懂的就虚心求教,见好就收。”
方鱼见她神情憔悴,不忍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兰茴道:“学会服软,少挨些板子也好。那吴大娘是王管事的浑家,你以后在她面前做事多长点心。”
方鱼道:“好。”
“你再睡会儿,我去找点吃的给你填填肚子。”兰茴搀着方鱼躺下,掖了掖她的被子。
方鱼道:“我不饿,你不用给我带吃的来。”
兰茴道:“你不吃东西身上的伤几时才能好。”
方鱼道:“你别看我身上没几两肉,其实我皮糙肉厚,那几板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兰茴看着方鱼,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问道:“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方鱼轻抚了自己的背,淡然道:“幼时被人贩子拐走,遭了不少打,吃了不少苦头,也学了些三脚猫功夫自保。”
兰茴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长叹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方鱼倚墙坐着,陋室空寂无人,其余人都值夜去了。她望着桌上烛火摇曳,身上开始火辣辣地疼。她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想吃甜食。
兰茴回来时,烛火已快要燃尽。她包裹着两个馒头来给方鱼,方鱼看到馒头,肚子竟也咕咕叫起来。
兰茴将馒头递给她道:“快些吃吧。”
微弱的烛光下,兰茴的眼眶微红,左边脸颊红肿了一片。方鱼眼细,察觉后忙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兰茴摆摆手笑道:“路上太黑,不慎摔了一跤,擦着脸了,无大碍。”
方鱼见她不愿细说,也不再过问,吃了馒头后,便和兰茴躺下休息。
次日一大早,兰茴早早起身,帮忙做完早饭后一刻也不停歇,蹲在院里开始洗起分配来的脏衣物。方鱼也跟着洗,洗了一上午才将三四桶衣裳洗完。两人刚起身活动筋骨,立马又有人抱来两桶衣物放到她们面前,傲然道:“这两桶脏衣裳你俩也帮我们一并洗了。”
方鱼见来人是昨日洒了鸡汤的辛璐,见她带了同伴来找事,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悦道:“凭什么我们要帮你们洗?”
辛璐道:“就凭你昨日撞了我,害我被罚跪,兰茴夜里去厨房偷东西吃被我们逮到。若不想我去找大娘告状,你们最好老老实实把衣服洗了!”
方鱼还未开口,兰茴便已抢先回道:“我洗就是了。”
那两人见兰茴认怂,欢欢喜喜地去了。
方鱼转身问兰茴道:“她们是不是还打了你?”
兰茴不敢看方鱼,只去抱衣服,否认道:“没有的事。”
“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人更加欺负你。”
“这么多年我也好好过来了,多做点多苦点,也没什么。”
方鱼闻言,见兰茴毫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言,遂走去兰茴旁边蹲下,继续跟着洗。这一洗,一个下午转眼间便过去了。到了饭点,方鱼和兰茴回屋吃饭,却见饭桌上一片狼藉,饭菜被一扫而空,蒸笼里一粒米饭也不剩。众人见两人空碗而归的模样,忍不住在背后嗤笑她们。
夜里兰茴和方鱼躺在床上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因挨饿而睡不着觉。
兰茴道:“快睡吧,睡了就不饿了。”
方鱼只呆望着房梁,半晌不答话。
沉默良久,方鱼忽然笑道:“我有办法了。”
兰茴睡眼惺忪地起身问道:“什么办法?”
方鱼正要开口,其他床铺却传来声音:“你俩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呢?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方鱼遂坐起身来,低声道:“等我回来。”
言毕,披件外衫便悄声出了门。
方鱼站在院里,只见夜空月明星稀,清冷月光洒在庭院里,给地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光。她顺着小径走,尽量躲过走廊,在靠近街道的围墙处纵身翻越过围墙。此时已是深夜,街上早无行人,也无摊贩。她在街上游荡着,忽然在墙上看见了一张通缉令,画像是一个脸颊削瘦、一脸苦相的男子。她揭下一张细看,觉得画得极丑,又毫无兴趣地将画像贴了回去。
她在街上闲逛了会儿,见无食可觅,又无处可去,只好跑到山上,摘了几个果子,包裹在身上便迅速回到檀府。她翻身进入墙内,在辛夷花树下,借着月光,透过枝叶,见庭院里立着一个细长的身影。
那身影手执长剑,剑身反射着冷冽的幽光。
方鱼抓紧身上包裹着的果子,准备绕过庭院,翻越到另一处无人的院子逃走。她刚躬身摸索着前行没几步,耳边有风声乍然掠过,一把长剑忽然横在了她的面前。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剑的主人厉声问道。
方鱼闭口不言,伸手弹开长剑,出手击退身旁的人,继续向前跑去。身后的人再次提剑追赶上来,方鱼见逃匿不了,转过身与其交手。一抬眸,只见此人眼比月明,面若清池,甚是眼熟。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翻进了檀恒的庭院,遂出手更加迅速,只求不被捉住。她从地里抓起一抔土,对着檀恒迎面洒去,在其掩面间迅速越过墙去,却不慎在半空掉落一个果子。
檀恒从地上捡起半熟的果子,凝视着已经空了的墙头皱起了眉头。
方鱼快速回到下房,轻手打开房门又掩上。屋里除了兰茴,其余人皆已睡去。
兰茴见方鱼总算平安回来,焦急地问道:“你上哪去了?”
方鱼解下身上的包裹,拿出果子道:“去外面找了点吃的,将就着填填肚子吧。”
兰茴悄声问道:“没人发现吧?”
方鱼如实答道:“我记错路,不慎翻进了檀恒的院子里。”
闻言,兰茴一下瞪大眼,道:“要叫郎君!不可直呼其名!”接着又小声问道,“他没罚你吧?”
“还来不及罚我,我便逃走了。”方鱼道。
兰茴长吁一口气,红着脸道:“他……你可看清脸了?”
“看清了。”
“他好看吗?”
“好看。”
兰茴的脸更红了。
方鱼望着兰茴的脸道:“你的脸为何这般红?可是发烧了?”
兰茴娇羞道:“怎烛光这般暗,你也看得清我的脸?”
方鱼笑道:“我眼里藏有神功。”
兰茴只当她胡说,咬了口果子,忍不住哀叹道:“何时我们才能离开此处,去夙夜居伺候啊……”
方鱼也咬了口果子,甜中带酸,她不大喜欢。
日征月迈,一月过去,挨了无数骂,吃尽苦头,方鱼总算熟悉了厨房里的事务。她整日给鸡鸭鱼开膛破肚,手法很是熟练。有人找事时她便跟着兰茴忍气吞声,没饭吃时就翻出墙去找吃的,再没出过差错,亦再没翻进过夙夜居。她身上的棱角逐渐被磨去,血肉变得更加柔软。
一日,檀恒出征归来,檀府大摆宴席,为檀恒接风洗尘。方鱼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刷锅、洗菜、片肉片、剁肉酱,正忙得不可开交时,院里的水井却断了水,吴大娘便安排她去别院挑水。她遂乖巧地挑着水桶去打水。她如今使用扁担已不再笨手笨脚,很是熟练。即使这般,回来的路上途经走廊,迎面走来一群丫鬟,方鱼不慎被挤撞,两只水桶登时打翻在地,水泼洒在地上,也溅了两人一身水渍。
夏蝉忙扯裙角一看,见崭新的石榴红襦裙被水打湿了一半,当即发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让我如何去前堂,怎么见郎君,怎么面见夫人!真是害我白费苦心弄了这么一条裙子!”
方鱼正欲辩解,刚抬头,迎面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瞬息之间,话卡在喉咙里,方鱼只觉耳朵嗡嗡作响。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该如何补偿我?”夏蝉厉声问道。
“我……”
夏蝉见方鱼唯唯诺诺不敢言语,更加来气,欲再次抬手,刚举至半空中却被另一只手截住。
来人亦是红色襦裙,手拿辛夷花团扇,妆容打扮十分精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丫鬟。夏蝉回过身见身后的人竟是锦秋,忙压下声音,低声喊道:“锦秋姐姐。”
方鱼见那锦秋姐姐分外眼熟,像是上次檀恒赠花之人。
只见那锦秋丫鬟,也不理会夏蝉,反而看着方鱼,昂首问道:“为何不还手?”
方鱼低声答道:“不敢。”
锦秋却命令道:“打回去。”
方鱼不解其意。
锦秋挑眉道:“不会回击?我教你。”
说罢,转身对着夏蝉的脸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夏蝉惊魂未定,又挨了一记耳光,立即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
锦秋再次命令道:“打回去。”
方鱼只好对着夏蝉的另一边脸轻轻回击了一下。
“以后谁打你,你便打回去,若没那点胆子,趁早离府。”锦秋冷声道,“檀府从不养窝囊人。”
言尽,锦秋多看了方鱼一眼,随后不再理会两人,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方鱼目光一路跟随,在走廊尽头瞥见了一抹紫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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