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林府深处，竹影婆娑的幽静院落。书房内，檀香袅袅，书卷气浓郁。林琛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提笔批阅账册。他一身月白色常服，气质温润儒雅，与塞外那个浴血的煞神判若两人。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林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早已换下了那身染血的劲装，穿着一身素净的靛青色直裰，墨玉冠束发，脸上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污，甚至连塞外风尘都被仔细洗去。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探头往里看了看兄长的脸色。见林琛专注于账册，并未抬头，林珩才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全然没有了塞外荒原上睥睨生死的桀骜和残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紧绷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兄长…”林珩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温顺。
林琛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笔尖依旧在账册上游走。
林珩心下一紧，连忙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他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清甜温润的莲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房的檀香。
“那个…东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他家的莲子羹…说是用文火慢炖了三个时辰，清甜不腻…”林珩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兄长的表情。他将一碗晶莹剔透、点缀着几颗鲜红枸杞的莲子羹捧了出来，轻轻放在林琛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会妨碍他写字，又能让他轻易够到。“兄长处理庶务辛苦，喝点羹汤润润喉…”他补充道。
林琛终于停下了笔。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珩脸上，又扫了一眼那碗精致的莲子羹。那目光并不严厉，却让林珩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垂下了眼帘，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塞外的事，处理完了？”林琛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
“是，兄长。”林珩立刻应声，头垂得更低了些，“扰了林家商队、害了老把头的那伙马匪，已经…清理干净了。”他用了“清理”这个词，轻描淡写，绝口不提那修罗场般的血腥。
“嗯。”林琛淡淡应了一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动作优雅从容。
林珩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看着兄长安静地喝羹汤。
然而，林琛只喝了两口，便将调羹轻轻放下。那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安静的竹苑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珩刚刚放松的心弦瞬间又绷紧了！他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转为一丝紧张。
“味道尚可。”林琛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只是…火候过了些。”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评价，甚至算不上责备。
但林珩的反应却大得惊人！条件反射般地，“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那声音沉闷，在静谧的书房里如同惊雷！
他当然明白哥哥指的是什么，脑子里飞速过了几遍此行哪里有不当的地方。
“阿珩疏忽！请兄长责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头深深低下，露出后颈一段脆弱的弧度。动作之快，姿态之卑微，仿佛林琛的一句评价重于千斤，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林琛看着瞬间跪在自己脚边、姿态卑微到尘埃里的弟弟，看着他紧绷的背脊和低垂的头颅，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痛惜，甚至还有一丝被这极致顺从所刺痛的…无力感。
他放下调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敲在林珩的心上。
“起来。”林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珩身体微微一颤，却不敢动。
“我说，起来。”林琛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珩这才慢慢抬起头，动作带着迟疑。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茫然的不安。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那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塞外荒原上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活阎王”影子？
林琛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脸上，沉默了片刻。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林珩强装的镇定，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渴望。
林琛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罢了，本也不算大事。”他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
林珩猛地抬头，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庆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切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兄长！阿珩记住了！下次…下次一定注意！” 那卑微讨好的姿态，在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可怜，却又透着一种病态的执拗。
竹影摇曳，檀香依旧。书房窗前印下了兄弟二人一站一坐，若即若离的一对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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