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明月,清冷依旧。林琛的目光似乎透过那皎洁的圆盘,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被火光和鲜血染红的夜晚。气味是铁锈混着桐油燃烧的焦臭,声音是刀剑劈砍骨肉的闷响和濒死的嘶嚎。冲天的火光把林家大宅映照得如同炼狱,将本应有的月色彻底吞噬。
父亲魁梧的身体被一杆沉重的铁矛狠狠贯穿,死死钉在厚重的门板上。矛杆兀自震颤,发出嗡嗡的悲鸣。父亲的眼睛瞪得极大,望向藏匿他们的方向,凝固着最后的、撕心裂肺的惊恐和无声的催促——快走!
“走啊!阿珩!” 林琛自己当时的声音是什么样?撕裂,变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哭腔。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还在发懵、浑身冰凉的小身体死命塞进假山后那个狭小的、散发着泥土霉味的地窖入口。弟弟瘦小的骨架硌着他的手臂,像一根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缝隙里透出的,只有火光,没有月光。
“别出声!别出来!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最后一眼,只看到弟弟惨白的小脸上那双瞪大的、盛满恐惧和茫然的眼睛,像受惊的幼鹿。然后,他用尽力气,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推了回去,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也隔绝了他唯一的血亲。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已经带着风声劈向林琛的后颈……厮杀,逃亡……当他最终摆脱追兵,藏身于城郊破庙的断壁残垣之下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轮残月孤悬,颜色惨淡,如同被稀释的血。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浑身是伤,血和泥混在一起,听着远处林家方向隐约传来的、代表一切终结的坍塌声和渐渐熄灭的火光,巨大的悲痛和灭顶的绝望才如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那残月的光,照着他无声滑落的泪水和紧咬出血的嘴唇。活下去!带着父亲的仇,带着找回弟弟的念想,活下去!这念头成了支撑他残破身躯的唯一支柱。
那夜之后,摇摇欲坠的林家像一个被抽掉了主心骨的破败巨人。灵堂里,父亲的棺椁冰冷。族老们吵嚷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群鸦争食。惨白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冷冷地洒在冰冷的棺木和林琛跪得笔直的脊背上。他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父亲被钉死的门板,是地窖入口那块沉重的石板,是弟弟那双在火光缝隙中惊恐无助的眼睛。
“我林琛,”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满堂的嘈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愿立军令状!三年为期!若不能重振家业,查清血案,手刃仇雠……愿自裁于父亲灵前!林家产业,诸位叔伯……尽可取之!”
掷地有声。赌上了他的命,也赌上了林家最后的尊严。
从此,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林家公子。雷霆手段,铁血心肠。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在荆棘丛生的废墟上站稳脚跟。打压异己,重整产业,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宁惹阎王,莫触林琛。” 青州城很快流传开这句话。
然而,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当月光如水银般泻入书房,他都会摊开那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月光照亮上面布满了的红点、黑线和无数细小的批注。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可能的线索,一个仇家名字,或者……一个关于弟弟下落的风闻。他派出去的人,撒向塞外苦寒之地,撒向南方水泽……花费的银钱如流水,得到的却大多是失望和谎言。月光下的地图,像一张巨大的、无声嘲讽的网。
“塞外苦寒之地,发现疑似少年踪迹,后追至黑风堡附近…线索断。” (月光照着黑风堡那个被特意圈出的红点,显得格外刺眼。)
“南方水路查访,有船夫言及七年前曾载过一重伤少年,形容略似…下落不明。” (月光下,南方水网密布的区域,一片模糊。)
“探访漠北‘鬼手’门徒,称其师近年确收一资质绝佳之孤儿为关门弟子,性情狠戾…名号不详。” (漠北那个代表“鬼手”的标记,在月光下仿佛带着不祥的寒意。)
七年。地图上的墨迹添了又添,纸张磨损了边角。时间像钝刀子割肉。月光有时会让他产生幻觉,仿佛看到阿珩小小的身影在塞外的月光下踽踽独行,或是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满手血腥的陌生人。希望一次次燃起又熄灭,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最终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直到那个风雪漫天的日子,管家冲进来报信。他冲到窗边推开窗棂,风雪倒灌而入。他看到了风雪中马车旁那个身影——玄青锦袍,墨玉冠,褪去了稚气,线条冷硬深邃,却依稀能辨出当年影子的脸!
巨大的、几乎令他眩晕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煎熬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他的弟弟,活着回来了!
然而,紧随狂喜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冰寒,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血衣修罗。
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漠北马匪闻风丧胆的煞星!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
他这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地狱,能把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的孩子,淬炼成这般模样?
他回来做什么?仅仅是因为这是“家”?还是……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复仇?夺权?或者……他本身,已成为当年血案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所操控的利刃?毕竟,时间太久,久到足以改变一个人。
狂喜、庆幸、锥心的担忧、冰冷的疑虑、本能的试探……无数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在林琛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他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风雪中弟弟抬头望来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这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
这复杂到极致的一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风雪中的林珩,也刺穿了林琛自己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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