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率在景宴说完适才的话就陷入了沉思,这景王明摆着要救温世炎一命,以后可能还会搭上太子的路子,堂下所谓的证人证词,他严率清楚的知道是张籍的授予。
一面是多年同窗,一面是新晋郡王。他迟疑在三,看着景王如此决心卖个人情也不错。
严率正欲开口一旁的主簿闵格开口了,“大人,下官看来这温世炎一案确实有疑,但是如今允王殿下守城,我等征饷在即,若是案子拖的久了闹了地方不安,也恐多生变故。而且这温世炎在任上确有贪污之事,更不曾揭发,此乃确实失职违法。”
“倒不如...”
“哦?”严率猜到这小子是什么心思了。
“以贪污治罪,流放改为免职处理。让他回了禹州就同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一同苦做去吧。”闵格朗声说道。
堂外的看客见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纷纷闹了起来。温浊泉一颗心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明显看出了景王来了之后案件有了转机,如今好事者反而不同意。她眼中怒火中烧,更觉民心难测,真是愚民难化。
“严大人考虑的如何了?”景宴那厢靠着扶椅愈发懒散的样子,让这窃窃私语的两人恨的牙痒痒。
严率还是秉持着熬浆糊的心态,听了闵格一言心中有了打算,顿了一会说道:“方才下官考虑了主簿所言,认为这温世炎确实失职,应以贪污治罪。”
“哦?严大人要孤打开案上的书简么?”
严率显然是不想再中景宴的招,在允王与皇帝之间权衡摇摆已经让他一届小小寺丞豁出了性命,这书简中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想再看了。
一旁的闵格却开口了:“景王殿下奉命来检察此案,我等佩服殿下的谋略与打算,但是这温世炎贪污是不争的事实,要不然也不会让禹州百姓揭发,京城百姓愤怒。”
“下官听闻大牢内还关有一名禹州要犯,说他就是向官府行贿之人。若是温大人所治理官府衙门从未收受贿赂,那么这人兴许也是禹州冤案,到时还请温大人出庭作证,殿下以为如何?”
很好,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这人才是这闵格的打算。看来这闵格与严率明显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严率只想自保,这闵格嘛,就看是哪家的人了。
容徽和景宴猜测的不错的话,这便是幕后之人的计中计。把温世炎从禹州任上押往京城,利用他来搅得燕国上下不安,若是他因贪污逆上被判,禹州日后必乱;若是不被判,后手这牢中要犯就是他们要捞出的同党。
以景宴的探查与了解,这温世炎家中私产不过几十银,仆从不过三人,堂堂一郡长史混到如此地步绝对与贪污没有半分干系。
这样一心为民的清官逼的景宴要以大局为重,把那同党限制于牢内,却要清官背上骂名,她实难开口。
就在她摇摆之际,沉默半晌,甚至干脆跪坐在堂下的温世炎看着案上的那一杆秤砣开了口,朗声道:“罪臣失职,不曾检举官府受贿,罪臣有负百姓所托。我禹州百姓皆乃良善顺民,民生艰难,但是罪臣无有作为。”
“我温世炎有罪,请大人,评判论罪。”
说罢,温世炎深深跪在了地上,镣铐夹具叮当,头磕在青石板上铮铮作响,起身时已是满头青紫,眼眶泛红,胡须挂泪。
景宴捏紧了袖口,方才心中帮温世炎脱罪的打算都已作废。她甚至不知道这温世炎究竟是如何通过他三人“密谈”,发现了她的掣肘。看着老先生额头青肿,景宴心中动容,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闵格是没想到这温世炎会改口,方才堂中还铁骨一般的,这下他们的打算全部泡汤。他心中怒火攻心,一时竟提不起气来,只能愤而说道:“哦?方才温大人还铁骨一般,怎么现下就突然认罪了?”
“罪臣不忍我燕国朝堂浩荡无风,独留禹州百姓边境受苦,若是惩处我温世炎能杀一儆百,也是我温世炎之福。”他说这话时,却没有之前的大声坦然,他感受到了背后刺骨的声响,是浊泉的泣声。
景宴看着父女二人,明明父亲为官清廉,女儿心有朝政庶民,为何都要被逼到如此境地。景宴一双手捏的指骨闷闷作响,紧握的拳头砸在大腿上,她心中鼓动不愿意放过。
至少要保住温世炎的仕途。
景宴眸色昏沉的看着严率,她身体前倾,手中扳指捏的生汗,语气生硬,不容拒绝的说道:“依孤看来温世炎慷慨陈情,若只是御下不严,也无需惩治为重罪,严大人?”
闵格扫了一眼案上的竹简,还想要说些什么,严率就率先开口道:“温世炎一案证据存疑,罪臣自检有功,功过虽不能相抵,着官降一级,年后赴任。”
言罢,丢了判签以手招呼景宴,下堂喝茶,案后再聊。
闵格愤而甩袖,他又不敢对景王有气,只能低头饮恨。衙役抵挡住百姓的身体,禁卫军威严震慑,众人敢怒不敢言,出了院中大门才有人骂骂咧咧。
浊泉一场堂审看完,一颗心七上八下,最后竟然真的保了一条命和半个官职,她笑中有泪,泣不出声。站在人群最远处只见一红衣女子,往堂内望了一眼,扫袖离去了。
景宴深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多亏这严率胆小怕事,闵格所倚仗的是他这一点,害他不能成事的更是这一点。
这案子本该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司会审再移交吏部清案,但是确实皇帝先是属意了大理寺督办,然后又派了她来插手,事到如今也只是得了个和稀泥的结局“小惩大诫”,也或许这才是皇帝一开始交给严率办案的原因。
景宴与越妃提及要横插一手时,那人还以为会好好打压一番允王的禹州势力,如今救了人出来,只怕是在宫中气都要气死。
严率只知道哪边都不得罪,太子这边至少不能借此与他生事。他也放下心来,案后又与景宴絮叨许多,陈诉为官不易之事。景宴啖笑不语。
回了府后,景宴与容徽一顿演绎,将自己的“恩威并施”说的眉飞色舞,连比划带演说的好不热闹。容徽笑得前仰后合,直指她笑道:“嗯嗯,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机敏过人。”
景宴与她闹过之后遣了下人后,却又坐在亭中闷闷的说道:“可是孤听见温世炎认罪时,还是心中难忍。温浊泉就在堂下,她父亲所为她最清楚不过,可是她除了诉冤无门还要看见父亲承担他人罪名。”
“她心中难道不替父亲懊悔,感慨朝廷无能...家中母亲又该如何难过呢?”
她与浊泉前世是挚友,那样一个刚烈、嫉恶如仇的女子又该如何忍下这一口恶气呢?
景宴与容徽坐在亭中石凳上,庭外是郡王府挖的小池塘,现在已是夏季但还未到最热的时候,坐在亭中有四面八方的清风微弗,夜间也很是凉爽。
小亭檐下的布幔与竹帘前几日铃兰就让下人们卷上去了,白天太阳日头晒,王妃也少出来。
景宴现在摸着这竹帘旁掉下随风飘荡的细绳,心中泛起酸涩。难道重来一世,燕国大局难改,她与容徽只能作至多二十年夫妻吗。若是前世的容徽来看,她是不是做的还不够好。
“殿下解了温世炎之困,他也只是降职而非贬官或是流放,回到沧州县,那是他祖籍。最了解他的百姓也在那里,殿下做的还不够好吗?”
“那我倒是想不到如何还能够更好了。”她语气轻缓温柔,好像能抚平景宴心中所有的愁苦与无奈。
世有艰辛,孤臣难为。
容徽看着景宴的背影,像曾经的很多年一样。她等着皇帝来她殿中商讨国事,然后说一些家常话,她再目送皇帝回停云殿。
这样的景象是她在越地、寒国甚至南疆难过之时,想的最多的。景宴虽有些少年冲动,但是永远有生机与赤诚,她的殿下也永远站在她的身前,为她,为这个国家遮风避雨。
容徽从景宴身后虚抱住了有些单薄的她,双臂环腰,景宴先是一抖,然后纵容自己沉迷在她的怀中。
背后的温暖透过衣衫灼烧了她方才有些冰凉的心,她想,或许快要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了,虽然她还有些害怕...
“殿下,做的很好了。”容徽的声音从景宴身后传来,伴着凉爽的夜风,轻轻凉凉的嗓音有着独属于容徽的一份安慰和宠溺。
她总是这样懂她心中所意。
容徽握住了景宴有些凉凉的手,景宴转身,二人就面对面靠在一起了。容徽稍矮些,在景宴的眼下,景宴看着容徽温柔的发丝一缕缕被束在脑后,一只银钗编发胜过满头珠翠。
她忍不住的鼻尖靠近,在容徽发间轻闻。是皂角混了花汁调的味道,还有一点容徽长佩戴的兰草的味道,温柔又端庄大方。也许是容徽爱喝果茶的缘故,还有一点点水果的甜味。
“殿下?”容徽久久听不见她说话,只是像小井一样嗅嗅她,然后满足的靠近。心中还有方才景宴低落的担忧,抬眼看过去。
景宴喃喃道:“王妃,怎么能这么好呢,孤的王妃。”有些调皮了,景宴不像容徽那般温柔的虚抱,她手中用力,把容徽直接纳入怀中,嘴唇碰到了容徽额头,鼻尖轻扫过容徽头上不听话立起来的一两根茸毛。
容徽被她这动作黏糊的想笑,又不忍心停止她的“小井”行为。只能在被抱着的时候拍拍景宴的后背,本来还萎靡的人,这下来了精神。
景宴把容徽放到亭子向内筑的高凳上,自己拖了一边的石凳靠拢,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然后把头倒在容徽的怀里,鼻尖对着容徽的小腹,双手也不忘了抱着。这个动作让容徽想起了她与姐姐商议与景宴的婚事时,她倒在姐姐怀里撒娇。原来她是向景宴学的。
“殿下又要作登徒子了吗?”这话说的比不说还要轻,她手上按下景宴不听话的呆毛,替她扶好歪了的玉簪。小姑娘的呼吸一点一点打在她隔了夏衣的小腹上,让容徽小腹一紧,痒痒的又有些麻麻的。
容徽欲要把她的面孔摆正,景宴就自己乖乖的转过来说道:“此处现在四下无人,孤想要做登徒子,王妃也无处可躲哦~”她方才还在容徽身后的手,此时早已抓住了容徽的手。
景宴把容徽玉手放到怀里,默默说道:“怎么还是凉,要回去了。”然后,又用唇亲了亲,勾起了容徽小腹又一阵酥麻。
“殿下可还担忧?”她还在担心。
景宴自下往上看到容徽低头时,眼中柔柔的关心与怜爱,隐藏了无限的包容。她的睫毛那么长,很少有机会让人看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有这个姿势,景宴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日王妃与孤下棋时说的话,孤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眼中真诚的看着王妃,容徽的手心捧起了景宴的小脸。
果然,容徽听后柔柔一笑,好像很满意,说道:“殿下既聪明,记忆力也好。”
她二人执了手回到房中,铃兰和清颜她们正要去请,看着二人十指相扣的回来,对视一眼就退下了。这二人都不喜用膳时有人在旁。
一路上景宴都沉浸在王妃又漂亮,对自己又好,还谋略过人的赞叹中,倒是一时忽略了身边人对她的打量。容徽没有景宴个子高,小步走习惯了,平时景宴陪她时也多是按照她的节奏,今日突然疾步,难道真的只是饿了?
吃饭就吃饭,但有人偏偏不好好吃饭。景宴东看看,西看看,像小孩第一次吃席,给容徽布菜也是夹两筷子停一下,看一会,自己碗里空荡荡,容徽忙着应付殿下今日突然的热情,都忘了给她布菜。
“殿下不饿?”容徽看着景宴空空的腕问道。
“王妃吃饭也很漂亮,不像孤的几个兄弟姐妹们,猛虎进食。”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吃上,就在王妃好完美之中来回晃荡。什么身份,解释,权谋一下子全忘得干净。
容徽嗔她一眼,哪有这般说兄弟姐妹的,若是不拦下去一会还有更过分的人选,供她比较。她咽下口中的青菜准备与景宴说道,身边这人就捡了帕子凑近过来。
“嗯?”
“孤要帮王妃擦擦。”根本不容她反应,嘴边就被执住了。
容徽看殿下兴致勃勃哪怕红了耳朵,也没有再多做什么反应。哪知登徒子擦完了还不够,她看王妃方才吃过了一点蔬菜,唇上有一点点晶莹,她又印了一个吻在唇角。
这下容徽坐不住了,“殿下,好好吃饭。勿乱动。”
“哦。”被斥责了,她也不怕了,摸清了王妃不会与她置气,景宴心中有了底气。她喜滋滋把圆凳移到容徽身边,吃饭也要挨着。
容徽几十年来都没见过景宴这一面,怎么越来越黏糊,吃饭都不放过。一顿饭吃的她心慌,一不小心还夹错了菜,那盘翡翠炒蛋是景宴不喜欢的,她夹了一大筷子到她碗中。筷子收回来时才发现不对,景宴一愣,然后面上欢欢喜喜的吃下了。
王妃生气也这么可爱!
与她说不清了。
等这顿饭吃完她二人准备歇息时,景宴坐在床边手里握了一卷书简,烛火打在她明艳大气的五官上,柔和了曲线显得更加小女儿的娇态。
容徽拿着巾布擦湿发,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乖乖的不知在沉吟什么。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听见了一点动静急忙抬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殿下能帮我擦擦后面的头发吗,这么晚我就不叫...”她话还没说完,景宴就放下竹简走过来了。站定在铜镜前,温柔地从前向后扫过她的头发归拢,再拿过巾布手上轻柔缓慢。
她先吸水,再一一按压过发中到发尾,然后展开大布把她的全部头发揉搓出水。简单的一套流程经殿下之手做的优雅又快速。容徽在铜镜中看着,满心的欢喜。
“今日还有一事王妃没有问我。”
头发渐干,容徽转过身抬眸,“给严率看的竹简中记的是什么。”小姑娘自问自答道。
“那殿下可以告诉我吗?”容徽握住她的手,景宴适时蹲下,容徽想要拉过一旁的凳子被景宴止住。
“王妃这般聪明,猜猜看?”
“从秤杆、箩筐到墙砖,殿下考虑的很周到,我猜不到。”她明明就知道了。
景宴用指尖按在容徽的眼角,她的眼睛太漂亮了,不知为什么景宴有些害怕。她低眉答道:“是空的。”
“嗯,殿下的空城计用的也很好。”容徽奖励般用手捏了捏她娇小的耳朵,泛着盈盈红光,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王妃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小姑娘甜甜的撒娇,她的身份或许容徽早就知道了,她是不是能说了。
“殿下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呢?”你愿意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会等着你卸下心防,我们会回到过去。
景宴捏着容徽的手到她肩旁,正准备往下探时,屋外转来金辰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允王被齐军俘虏了!”
小景:哥哥没用,真烦
容徽:确实
小景:王妃也这么觉得~(开心[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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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堂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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