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祁王娶了户部尚书之女,这块肥肉是彻底跑不掉了,而且新婚夫妻两人很是恩爱,让沈月娴十分满意。
她端着新泡好的绿茶,杯中之物都像顺烫她的心意一样,根根立于水中,娇嫩的绿芽裹着小的枝丫,乖巧、顺心、懂事。是她最满意祁王的地方,她辛苦抚育望祁多年,终于守得云开。
叶影站在沈月娴旁边半步,恭谨地扯下玉颈白铀绿影瓷壶,给沈月娴递上丝帕,又拿远了香炉,沈月娴不喜欢茶香混了别的香气。
这是京中的规矩,但凡京中望族,都不会允许品茶看书的地方被香炉沾染了烟尘味,虽然银桦殿中的熏香已是最清淡的了。
越妃捧了一点新茶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就好像通过这绿芽回到了她最熟悉的草原。她在宫中数年,最向往的还是从前在草原上驰马的日子,她的骑射也是和最好的师傅学的。
可惜她的茧子都退了,进了江璃的皇宫就要学中原的规矩,宫苑之内怎会许她一外族嫔妃驰马狩猎。
“吩咐李云歌的事成了,皇上是什么动静?”
“皇上大赞李公公,还给李公公解了名字。”
“哦?皇上倒是好兴致。”越妃一挑眉,显得意外。皇帝是一点不着急。
她抬起了袖子欣赏了一番宫中最新的绣技,山羊毛混了银丝绣的马兰花,浅紫色的竖立窄叶花瓣,因为有银线的加入显得更立体饱满,像极了草原上的女子,昂扬又肆意。
此时盛夏时节,正是马兰花盛放的时节,可惜她许多年没看过了。
平好衣褶后,越妃捡了声随口说道:“卫巡不中用,只会说一些没用的讨皇帝欢心的废话。倒还不如允珏有谋略,可惜了...”
叶影给越妃净手,又端了两碟小点心来,是越妃喜欢的不甜的牛乳糕,宫中人多不爱吃,只有越妃喜欢。
牛乳糕香甜顺滑,甜度恰到好处,又是取了从边外运到京城的牛,不似京城里家养的牛,没有一点奶味。
沈月娴静静的品辨今日宫中厨子的手艺,前几日的就不得她欢喜,换了厨子果然好些。
“景王府的动静呢?”
“郡主管的王府太严,我们的人换了几拨都进不去。只能买通了街里四邻...奴婢无能。”叶影歉声说道。
“不是你们无能,是容徽太有本事。年岁不大,比她皇后姐姐都有手段。她宫里的路子,我们也是花了多年的心思才搜摸出来,不要断了,有大用。”
“是,娘娘放心。”
越妃敛眉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和银叉瓷盘,面上又有喜意。
一旁的叶影看得真切,开了口说道:“还是祁王殿下有心,知道娘娘素日的搭配饮食喜好。那厨子也是殿下寻了多日找到的,会娘娘旧地菜肴的老厨子。”
叶影语中恭维越妃当然知道,望祁时常也给她们这些小丫头带一些小玩意。
但她还是扬了眉梢说道:“是啊,望祁是好孩子,常常记挂着宫里还有我这一位生身母亲。”
她言外之意溢于言表,叶影也不知如何来劝,景王与兄弟和母亲素来不和。自小就是独居入笙阁,那本来是不得宠的妃嫔统一寄养孩子的地方,可以越妃娘娘的宠爱和身份,她们母子是可以日日相见的。
但是除了宫中守岁和中秋团圆,景王几乎从来不来银桦殿行礼问安,从前有功课要忙,如今开府出宫又有家事要分身。更遑论这样关心母亲的小事了。
叶影还是宽慰说道:“景王殿下许是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看望娘娘,这次娘娘为殿下着想,派她去军中立功,殿下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本宫的这个儿子,可从来不对本宫有过喜色的。”越妃把银叉归到原处,墨绿色的锦缎包裹住银器,反射出越妃黯淡下来的眉眼。
那孩子从什么时候就不叫她母亲了呢?她都快记不得了。
“母亲,儿给母亲做了一首诗,今日先生刚教的平仄押韵,我...不好意思念,写在了绢上,先生还夸我了。”
“我想给母亲看,母亲可以...念出来。”小景宴红着脸对母亲说道,宫中只有母亲对她好,虽然弟弟出生后母亲会分心,但是儿时母亲的关爱与温柔,她绝不会忘。
沈月娴看了一眼景宴,手心挨在景宴的耳上,提醒道:“景儿,在后宫你不能叫我母亲,只能叫我母妃,知道了么。”
她往窗外看了看,又说道:“你弟弟今日的功课如何,在书院他有不懂的,你可曾教过吗?”
“你一人回来了,你弟弟呢?”
小景宴看着沈月娴扶着桌子走到了门口,院外,望祁在与小太监踢皮革裹了野畜毛发的实心球,这是望祁最喜欢的活动。
他常与母亲说:“等儿子能够骑马打马球,定然给母亲赢得头筹,父皇的赏赐很是丰厚,上次那枚金钗若是母亲戴上必然...”
小景宴看着母亲,母亲看着儿子。院中的春光很好,只留她一个人呆呆站在矮几旁,她不是母亲的儿子,不,她不是母妃的儿子。
案上的白绢沈月娴一次也没有拿起来过。
沈月娴突然想到这一桩往事,她都忘了后来有没有看那篇小诗,她大概知道,是没有的。
她突然有些累了,准备到榻上歇息时,殿外传来了匆忙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是景王府的密报。”
...
景王府
容徽披了外衫坐在窗边,这两日气色好些了,但她心中愁苦不减。
景宴的推辞还未与皇帝说出口,边境新的军报就传来了,城内有奸细,徐佑樘偶感伤寒,这几日下不来塌。
这几句话连在一起就好笑,堂堂武将在六月夏日会感风寒,还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莒城之内到底是何种境地,兵民商官勾结,她的探子居然空了几道流程,要不是她派人去查,不知道这中间还要死多少人。
莒城,很好。
容徽捏紧了衣衫,有些动怒。她的情报网筹备多年,前世的一些人脉她早早布防,因着这一世皇后的势力犹在她又拉拢了一些,整个燕国七郡各县都有她的眼睛。
但是不想这莒城内有如此胆大的,她猜多半就是城内官衙互斗,官商勾结,说不好祁王和越妃也早早步了手笔,但是这二人久居深宫,要想伸这么长的手,必然有人相助。
莒城位置特殊,处于三国交界处,离赵国更远些也有荒山阻挡,但若是赵国要做些什么不是没有可能。
容徽不愿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但无论是祁、允她都认为有足够的动机与赵国勾结。
景宴坐在容徽对面,窗外正午炎炎,廊下更是不能坐人,长椅烧的滚烫,只有夜晚的石凳还能垫了垫子之后,稍微歇息坐下片刻。
“今日的药喝了吗,京中的蜜饯我叫人都买来了,你尝尝哪个更甜?”景宴叉起一块果干,看着像是橘子晒干后裹了蜜再烘制而成,艳阳高照下橙黄透亮,看了心情好。她伸手递在容徽口边。
“殿下细心,但凡蜜饯我都会吃一些。倒也分不出好坏。”容徽张口,一点点咬下,她的礼仪举止端庄,是多少年刻在谷子里的守矩。不像景宴,心是女儿,为了掩饰却也习惯了粗野一些的做派。
容徽这样说是她不想给这人留下个她像小孩子挑食的坏印象。
这可和景宴自丫头口中了解的不一样,她笑笑,很可爱。
容徽细嚼慢咽,又提起一个苍白的笑给殿下,她这几日未梳妆,口无血色,想来应该是极难看。也好,日后在殿下面前就不梳妆,她年纪轻,总会把关注放到更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的。
容徽虽是吃了甜的,心中还是苦涩,圣旨已下明日就要动身,是李云歌提的主意,多半是越妃的意思。
那么是祁王与莒城勾结?她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挑唆殿下亲兄弟之间的关系。
祁王一向不得朝臣喜欢,娶亲之后才捏紧了方家。景宴和越妃没有翻脸,她的亲生母亲要用自己的女儿给儿子铺路。容徽心中耻笑。
真是位好母亲,在宫中浸淫多年,草场上的骑马功夫全然忘却,京中以女儿为儿子换得彩礼的本事学的很好。
寻常人家如此是为了延续香火,富贵人家如此是为了再耀门楣。拿了女人的苦楚不当苦楚,男人的乐子取悦上层。这便是求生之道。
“殿下可再寻些转圜之法,意外和变故也能打消皇帝的意思。”容徽手上捏着茶盏,润了润喉,迟疑过后还是说了。
她妆匣内就有法子,让殿下好似是突发恶疾,她再把殿下第一次写的奏表交上去,让皇帝满以为是下人们不得力,而不是殿下生病逃避随军。她早就把法子想好了。
景宴咽下一块蜜饯,嗯,有些太甜了。重生后她不喜甜食,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口。谨慎宽慰带着笑意说道:“王妃的书简孤不小心看到了,王妃藏物件的能力不算高明。”
她以玩笑化解此刻紧张的氛围,容徽所想她能猜到七七八八,继而说道:“莒城情势之复杂孤也料想到了,确比请指之前更为复杂,城内粮草供应被齐军切断。”
“茵城这些年来都为边境提供粮草,陡然切断,只怕城中百姓挺不过一月。到时不攻自破。”
“我知王妃所想,齐军围城消耗大,消耗战耗不过。但是齐军攻城不择手段,他们与戎人常年交战,戎人甚至会将得了疫病的死尸用投石器掷入城中,不肖一月,没有药方和药材,七日内就会投降。”
“孤害怕的是齐人久在边外,若是用了如此下作手段,做了戎人的学生,现在又是夏季,若城内生病,到时追悔莫及。”
容徽急忙准备开口,她怎么没考虑过,莒城与齐人相邻多年,她早早就在城中部署,井口提防着还备了草药。
只是连她的探子都能被发现,只能说莒城守军无能多年,新冒头的势力不容小觑,所以如此危机,她又如何能够允准殿下孤身犯险。
“殿下要遵循旨意了,对么?”容徽一双清丽的眉眼,深情又克制的看向景宴。
室外大好的阳光掠过她的乌发,停在瞳仁上,她瞳色深,是叫人看了还想再看的引诱。
容徽压住心中躁动,思索连这样的手段都没把她留下来,容徽捏住了软垫的穗子,她的指甲处理好了不会再断了,但是指甲还没长好,又是一阵刺痛。
“不,我答应了你,听你的。王妃若是想我去,孤就会去。”
意料之外
“若是不想,伤病几日也能拖得过去。”
只是到那时前线危机如何,再难说了。
问题被踢皮球到了容徽身边,她很想自私的要求,你承诺过我的,会在我身边。但是开口却是:“殿下心系百姓,想去就去吧。”
手中的刺痛提醒了她,以退为进会更好。
“我有些累了想再歇歇,殿下去书房处理公务吧。”
容徽说罢就往榻边走去,身形瘦弱比之成婚之前更甚,婚后那几日好气色这几日早败光了。
景宴看她一袭白衣披了青色外衫搭在肩头,午后阳光打在秀发上。她因多日养病,未装扮簪花,未施薄粉的脸上苍白如洗,可是她看着看着心还是忍不住的加快跳动。
这是她的妻子,没有人比她更在乎她的安危,若是她真在边外有三长两短,容徽的身体本就不好,听此噩耗,该如何崩溃,又如何过完下半生。
景宴上前,很规矩的坐在容徽身边,并足碰膝微微向容徽身边歪着,给她接了外衫说道:“不去了,一会就去找大夫要一剂方子,今夜再洗了凉水澡,明日感了风寒,让皇帝派了旁人去吧,也不是非孤不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轻了,试探、小心再小心,好像容徽真的风一吹就刮跑了,她口气重一些就下不来床。
她的小计谋成功了,可是容徽高兴不起来。
容徽忍住难色握了她的手说:“殿下的笨办法一点也不好,连我都骗不过。”
她当然骗不过容徽,从来都是如此。
景宴与她笑笑说道:“嗯,孤有些莽直愚笨,还请王妃多多教导。柳先生?”
这下到是容徽进退两难,朝臣要是知道六殿下是如此的自知,只怕都要怀疑教殿下的先生们又该是何等聪明。
“那先生有好办法么?”景宴瞪着一双凤眼,微微弯了腰,拉住她衣袖,比她稍矮了一点,自下而上柔柔的看着她,眼中真诚又温柔,还有一点讨好的谨慎。
容徽压下心中酸涩,像,太像了。从前景宴在她殿中就是如此的讨好地看着她,猜她的喜好,一言一行都随着她的喜好来,满宫殿堆着她喜欢的东西。
皇帝等着一个又一个节日,才能把数不清的玩意慢慢送出去。
“你到我妆匣中把方子拿来。”容徽压下喉中不适,与她说道。
容徽看她乖乖巧巧的去拿方子,乖的让人心疼,自己还要骗她。她忙忍住心中酸涩,不让声音有变。
景宴拿了东西又坐回床前,等着她的下文。
“这方可令殿下神昏数日,像胎中弱症,殿下已成年,如果太医问起,也有...也有应对...”容徽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
景宴抱住她,心中一叹,多少日了,因为她的事容徽留了数不清的眼泪。她是来还泪的么,那她这个神瑛侍者做的太好了。
“好,我马上让铃兰熬了药,明日就能见效吗?”
容徽忍不下去了,她泪水决堤“不,不要喝,我不要你喝了。”
她把景宴拉近,如今她不仅面貌丑陋,心思也龌龊。一面利用了这孩子的情深,一面又让她再寻心爱之人。
世间最恶毒的女子也不过如此,可是这人偏偏求着被她骗,自己玩弄一颗真心几十载还要使苦肉计,学的那些伎俩都用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她若是哪天知道了,又该多么厌恶她这个王妃。
容徽欲语泪先流,眉间耸动,肩膀收紧夹拢,眼泪一下就打湿了殿下的外袍,滚到自己腮边,最后再抱一下,最后这一下。
“你出征去吧,我会在家中等你,我只求你...一月一信,莫要...忘了。”
她的那些技俩不是用在爱她的孩子身上的,既然殿下想要有一番作为,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应该支持。
可惜殿下运气太差,遇到了一个自私的女子。
容徽的手紧紧把景宴束缚在怀中,像她二人昏死过去那日一样,她感觉殿下也很用力,很在乎她,她想起了那时不能与殿下说的话。
我很欢喜。
景宴感受到肩上的湿润,劝慰自己,这样也好,她还是在乎自己,这就够了。
如果容徽只能接受她二人是相知相伴的关系,不发展出多余的情愫,她会忍着,只求这人能够平安康健在自己身边,她二人以江山作画,也能了却她此生夙愿。
“好,你在家中等我归来,勿忧思,少动怒。”
“边外送信,快马十天可达,每月中旬我与你写信。”
“若是京中异样你不许瞒我,我会让清颜帮我盯着的,你的病每月也要告诉我。不然我在边外,也会伤心。好么?”
景宴嘴唇挨着容徽的耳朵,麻麻热热的呼吸打在她颈后发间,殿下浑身都是龙井湮染过后的味道,很好闻。
她呼出气也是带着茶香和小女儿家体香的味道,不见大臣她不会熏男子惯用的熏香。
容徽渐渐沉迷在景宴的怀中,她所求不过就是这人能够像此刻抱着她,依赖她,像从前一样唤她“母后”也好,或是这一世叫她容徽也好。只要她二人心心相印,就是她毕生所求。
“好,我都告诉殿下。”
“不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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