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玛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翻动,只感到帐子里越来越热呼吸不畅,眼皮子虽没睁开,眼珠子鼓动的利害,等他完全喘不上气时,忙用力睁眼,眼皮上下黏住像是使了糨糊一般。
他低头看见帐沿下黑烟阵阵,一滚连着一滚,再一仰头看见不大的军帐里全是雾白色,不对!
他帐中未点灯,为何能看得如此清楚,穴中又是一阵刺痛,转头向外看去,还未掀开帐帘就隐约看到外面火光阵阵,不像是军中守夜的烛火。
他旁边躺的几人翻来覆去,虽汗流浃背也没睁眼,眼珠上下翻动也没睁开,吴玛赶紧上前晃动几人。
“老大!”
“老大!着火了,着火了!”他蹲在老大陆尧的床边,手上使了力,陆尧被他晃得双肩都要离塌了还未清醒过来。
吴玛是刚入营的新兵蛋子,村里过不下去了,他穷也说不到媳妇,正是从军的年纪,征兵的说管饭,每月还有十个钱,他和村里的其他小子挣破了头,又过了好几轮筛才选上,今日才是他当兵的第十三天。
吴玛才被编进这只队伍,除了知道兵器和饭在哪里领,其他一概不知。
此时陆尧摇都摇不醒,他急得满头大汗,额上的头巾也三日没换了,汗水裹着沙子此刻正是痒得利害。
“水...水...”
陆尧唇色干枯,一层层嘴皮翘起露出红艳的血肉,胡须上的汗珠珠分明,吴玛晃动着,那汗珠才一点点浸到了胡须里,挂在粗糙的皮肉上。
吴玛一连晃了三个人都不醒,帐子里的烟越来越浓了,就算掀了帘子也无用,黑烟只会一个劲的往里灌。
他一个新兵蛋子什么都不懂,现在只能裹紧了软甲,可等他掀开帐子,眼前的火海还是让他永生不忘。
“水!”
“哪个营有水!”
“救火!”
“都他妈给老子救火!”
抱着木桶只穿了中衣的兵士来来往往,不管是伍长、百夫长还是千夫长,都是三两个推搡着,拥挤着抢一桶水,地上的沙土因着来往的脚下踩踏,被翻起一层层浪来,火刺啦的烧在人身上,又是掀起另一层波浪。
吴玛看见满地打滚的小兵,被烫得乱叫的。有和他一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在地上扒口袋狂笑的。
大片联营的灰白色帐子,一个个齐国的兽豹图案被烧得剩一半,旌旗荡荡勾着火星,红色的火光映在每一个黑色的豹上,一个个火环半圈推进着,漫过联营的帐篷。
黑火油倒了一地,取亮的火把把满地火油连成一道道的火墙。
吴玛耳朵被吵嚷的嗡鸣,只听见身后的陆尧口中呓语“水...水...”,他又看着眼前或逃命,或自救的将士大喊“水!水!”。
“刘将军,水桶都没水了!”
“喝的水呢?”
“也没了!”
“火!都是火!”远近到处都是打滚的士兵,口中叫嚷着痛和火。
“水!”
...
中军大营
“报!将军!在四营水桶旁边发现一具燕军尸体!血已经流干了!”
“报!将军,四营的好多兄弟在睡梦中,被...活...活呛死了。”那来报的小兵哽咽说道,他也黄沙掩面,泪痕流过带下一颗粗砂挂在嘴边。
公孙铭抽出长剑砍向桌角,气急大骂道:“今夜守军是谁!”
站在公孙身后一长袍黑衣男子说道:“将军,如今不是惩治守夜不严的时候...”
“还是灭火要紧。”
那人说罢就又躬身隐在了影子里,他身后帐外火光四射映到帐中,无需火烛都照的角落清晰可见,黑衣男子只低头站在公孙铭身后。
“最近的河有多远?”
“禀将军...三十里...”
一去一回天都亮了,再大的火也烧完了,可是军中连喝的水都没了,哪怕是破釜沉舟,也不能不带水。
公孙铭深吸一口气,长叹梗出恨声,大声说道:“三营驰马去边水河取水,二营负责防治军中生乱。”
“一营随我在此守军!本将军倒是要看看,江景宴这竖子野心,他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大军较量!”公孙铭转身收剑入鞘,眉心下压大声说道。
阴影处的黑袍男子向前小步,低头再次开口说道:“将军,四营的将士是活活被呛死的。”
“营中有人下毒。”
公孙铭一时火气上头,都忘了此事。
好,惘他燕人自诩中原义杰,用人血下毒的事他江景宴也做得出来。他莒城内染热毒,所以他爹公孙咎紧急拉拢了国内全部势力,甚至说动了西戎人增兵,只为一血锦城被夺之耻。
他不惜以高价买了赵国的海盐,从赵寅处得知了莒城城中的情况,城西热毒不退,城南也愈演愈烈。江景宴如今应该是内外交困,焦头烂额。
他吩咐过夜巡必须尽职,否则按军纪处置。一应准备齐全,只等天亮即可攻入莒城,拿下那竖子的人头。
火烧连营是他守军防范失误,偷下热毒就是他江景宴亦罔居正派人士,如此道貌岸然之辈,平日一个二个都以正道自居,诸国都瞧不上他齐国与戎人的攻城之法,现如今众人何异!
公孙铭闷声怒道:“查明这人的身份,带回去,暴尸!”
“这是本将军要送给他江景宴的大礼!”
“是。”答话的兵士眼中含恨,他恨不得把这燕人千刀万剐。只是把血放干,那这小子死的也太便宜了!
...
莒城府衙
屋内烛火黯淡,江景宴站在铜灯旁,背身对着金辰。她一手捏着简报,一手拿着铜铲,盯着要燃尽的烛火,眼一眨不眨。
金辰步履匆匆到了门口,看见屋内亮光微弱,脚下随便蹭蹭与两个守卫递过了眼神,提步入内。
她脚下刚踩过泥沙,屋内一阵咯吱声伴着她沉稳但雀跃的脚步。
“殿下,崔将军派人夜袭成功,齐军军营大火连天,内外交困!”金辰面带喜色,这时是她这几日最高兴的时候了。
景宴拨弄着烛火,站在暗处,一手背手答道:“还没完。”
“西戎人出现了吗?”
金辰面上笑容一紧,赶忙低头答道:“我军只是夜袭了四营,四营在整个齐军阵营右侧靠后,新兵、辎重等都在此处。”
“守卫虽严,但是辎重仓库太大,齐军动员太过匆忙,守军力有不逮。被先锋小队点燃了货仓。”
她语有犹豫,顿了一口气又说道:“但崔将军也十分奇怪,为何大火蔓延完整个第四营都没有引起动静,齐军好似都被下了迷药一般。”
景宴皱眉,眼神半阖,瞳仁折出跳跃的火光,缓缓说道:“感染热毒的井水和器具用了吗?”
“崔将军说,有人在我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投毒。”
“有人赶在了你们之前,替孤做了这件事。”景宴拿过一只未用的蜡烛,用铜铲理干净了烛台,新蜡换旧蜡,小声喃喃道。
两点火光在她眼中闪烁,折出火红的荧光。染红她眼角眉梢,景宴心中有猜疑,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五万人马的阵地极大,能让一营烧完都无人察觉,只有可能早在饮食中动了手脚。”
“能够不引人注意还下毒成功放倒一营的人...金辰你能想到人选吗?”
金辰看着烛火跳动,脑中转过了一圈也难从军中、亲卫中挑出一人来。
莒城离齐军大营有六十里,齐军的瞭望台上也不是瞎子,不可能任由让人靠近。如此安全起见只能夜间动手,莒城的天莫约申时一过就开始黑,酉时就难看清了,不到戌时必定黑的如泼墨探指。
崔将军夜袭是丑时的事,就算快马也需亥时便出发,两个时辰才能到达军营,比燕军还快...如何有人敢在白日就隐秘下来,伺机而动?
莫非是齐军内讧?金辰越想越不可能。
但是此一去是不可能返回的,能进入大营就已是难上加难,若还想全身而返...就连崔将军也折了手下数十人才匆忙归来。
“风陨坡可有动静?”
“回殿下,西戎人未与齐人合营,此次应该只少量兵马抵达,可惜这几日秋风大,马蹄印不明显。”
“但也绝超不过五千骑兵。”金辰擦拭干净殿下方才用过的铜铲,此物手柄处被握的灼热,金辰一一用浸水的麻布擦拭过收入匣中。
“看来齐人与西戎人的媾和也未曾深入,多半是两边都想占利。”
“如此我军优势更大了,区区公孙小卒不足挂齿。但是...”景宴语气停顿,转身将手上简报交给金辰。
金辰凑近了烛火才看清是疫病的简报:城西热毒已找到药方可解,试过数人,情况稍有好转,但其中旭鱼草一味药,中原难得。此药城中准备不足,此病若需完全医除,至少还需二十斤。另此草只枝叶可入药,根茎有毒。若算上根茎,总需三十斤。
“三十斤!”金辰大呼,她捏紧了简报,难以置信。
这药她在京偶有听闻,价格不算极贵,因少有药方用到此物。但每年所产极少,此物多长于北方草原且是溪水河畔。
京中有药房悉心培植多年无果,遂更加少购入。可若是京中都没有,其他各地便更少了。
即便京中有,筹齐了在送往莒城,日子拖久了,多少草药也无济于事了,这热毒已让数百人丧命,匆匆拖到乱葬岗时,连军中都有将官染病!
“茵城只有数斤的存量,跑了大半个城,敲了所有的药铺都是只有这些。”
“你从前跟着出去采药可听闻此物?莒城与北边草原也勉强相连,泾水河畔边可有听说生长此物的?”景宴也话中犹豫,她知道希望渺茫。
金辰闻言低下了头,愧疚说道:“我未曾去过泾水河畔,往日采药也多往风陨坡方向去。”
“若真是如此,只能从京中运送了。只是,路途如此遥远,不算路上异变,孤只怕等送到了,就远远不止这三十斤能够解决了。”景宴长叹一口气。
金辰听了艰难回话道:“若是莒城内没有此药...对!”
她突然眼冒亮光看向景宴,一掌拍在了大腿右侧大声说道:“城中没有此药,但是西戎人的营中一定会有!”
“西戎各族以肉食为主,常年心焦火旺,旭鱼草性凉,虽药性强烈但西戎人体健,常常以此入菜!”
“殿下,那我就突袭西戎人大军!”
“顺便也能给他们带些东西...齐人有的,他们怎能没有?”金辰越说越觉得可行,语气越来越急,面上笑意绽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景宴。
景宴转身看向她,半晌没回话。火光一点点勾起她软甲的银边染成金黄色,额上碎发掉在眉尾,有一两缕盘旋在睫上。景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金辰,金辰被看的奇怪,觉得自己没说错话。
二人寂静无声。
“西戎人残忍无比,哪怕是男人被抓住了也难逃折辱,齐军与西戎人既然媾和,城中热毒必是知道的。”
“孤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这旭鱼草的作用,但就是一般防卫也难以破解。”
“孤会从亲卫中抽出两队,再让崔犷派一伍长,明日黄昏出发。”景宴语中坚决,面上肃然。
金辰还想开口时被景宴咽了回去“你不必再请,孤不会让你去的。”
温暖的烛光勾勒出她流畅柔和的轮廓,金辰看着殿下,这次她没有立即答应。
“我常常跟随采药小队出城,风陨坡更是整个盛暑都常去。”
“莒城内外已是摸得清楚,不比伍长差,殿下难道不能信任我平安归来?”
景宴侧身并不赞同,她看向烛火,眉梢上吊眉心紧凑,沉吟道:“孤不可能让你去,无论什么理由。”
“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不必再来府衙了,孤会让铃兰好好照顾你。”
“殿下!为何?”金辰上前一步,甚至伸手抓住了景宴的衣袖,固执问道。
“来人,将金辰带下去,严加看管,十日内不许出。”
“十日?”金辰急声说道。
“殿下是要我在营中干着急,看着城中的百姓受热毒之苦,让营内兄弟们独自去犯险,我安坐于屋内吗?”
门口的两人已经进屋,一左一右站在金辰身旁,恰似那日院审,两名高大的亲卫站在崔犷左右,只是金辰的身材比起崔犷来,不知瘦小了多少。
此刻她硬挺了脊背,比什么时候都要严肃坚决,皱紧了眉眼看向景宴,说道:“殿下一定要独自犯险担责,留不得金辰一点用武之地吗?”
“那殿下数年培养又是为了什么?我金辰此时不挺身而出,还要等到何时?”
“这营中殿下能完全信任的只有我,王妃远在千里之外,殿下让我稳坐钓鱼台,金辰又如何回去与王妃交代?”
她甚至搬出了容徽,但景宴心意已绝,眼神示意亲卫上前。
她被亲卫捉住了肩头就要向外扭送出去,金辰与兄弟们关系好,二人手上当然没有使力,但是这是两个浑厚男人的手,又用了巧劲,金辰不得不转身。
她腿上被迫向外走去,却扭头说道:“城中百姓不安,金辰内心也不会安。”
“殿下亦是如此,为什么殿下就是不让我去一试!”
景宴默不作答,把简上的字又看了一遍,指尖蹭着竹简,一点点细数简上的毛刺,竹片渐渐在她手中生热。
方才她听到金辰所言,为何不让她一试。让景宴想起前世,城破之时她驾马而去,留下金辰对付城中骚乱。
她自楼上一跳,自是以为死无全尸,可是倒在尸海之中时,在她闭眼前,她清清楚楚听见了一声女人的凄声怒喊。
“陛下!”
她被埋在火海里,身上压满了铁桶和断木,浑身灼痛,一支枪从腹中贯穿。
她勉强抬起了眼皮,透过一层层火光,看见金辰身后中了数箭。奔跑,跪下,倒在地上,胸口染红一片,还一点点向她匍匐爬过来。
她浑身是血,口中含糊说道:“陛下...永远是燕国的陛下...”
太忙了这几天[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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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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