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幕似被云霞分割成了几片,枝枝丫丫几道裂缝让落日余晖混着暗浊的黄沙溅在地上。
公孙铭在西戎军营前被黄沙扬了一脸,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大喊道:“西戎人对我军下毒,手段恶劣,其罪当诛!”他身后滚滚烟尘,一浪高过一浪,孤军之勇,破釜沉舟。
公孙铭身后的将军们见主帅都身先士卒,更是不假思索向前冲锋,口中嘶喊道:“将士们,杀光他们!”
只可惜他齐军都是步兵,而西戎人最擅长的就是大刀挑步兵。齐军数千人的阵列不过瞬息,大军就被数百西戎先锋部队冲出了一个口子。
公孙铭在前方眼见重装步兵都被扫落一地,西戎人如秋风落叶般杀人无形。他立刻挑马回转,身后的步兵举着兵戈穿过了他率先与守军交战,他和自己的亲卫折返,穿过步兵从多面包围了西戎先锋军。
他眼前这西戎首领高大的身躯耸立在马背上,看着手下杀人如切瓜砍菜般容易,手中挥舞着大刀,放肆豪横轻蔑大笑,夕阳的余晖穿过空气中的沙砾刺过图耶巴哈的身体最后扎进公孙铭的眼下。
阳光把影子拉得长得好像是要盖过公孙铭的座下铁蹄,图耶巴哈坐在最高的骏马上,虎背熊腰一头卷曲毛发混着胡须和沙粒,凛风和砂石掠过兵刃沙沙作响,挑衅道:“哟!你中原人还有不让手下平白送死的呢?好胆量!”
“可惜,胆量再好,今日也必是我刀下亡魂!”
公孙铭丝毫不见胆怯应和道:“你西戎人号称马上无敌又如何!今日我公孙铭偏要会会你!”
他说罢,一个冲锋,铁蹄下黄沙四溅,重甲狠狠砸在腿侧,公孙铭奔在第一个枪挑西戎数人,人仰马翻,人畜嘶鸣。西戎人本就善战又骑得都是烈马,竟有人被他吓得连连后撤。
图耶巴哈在众人身后笑道:“哈哈哈,好!总算你齐人还有男人,敢与我西戎正面敌手,你死的不亏!”
在公孙铭身后的亲卫见此情况拦是拦不住了,只能一边应付身后的毒箭,一边解决迂回战术的西戎人。
那西戎首领一声暴喝纵马上前,大刀掠过好似横披千军万马。公孙铭用力抵挡数击便心知胜负已定,但两方依旧争斗不止百余回合。
图耶巴哈越战越勇,立马横刀,轮转横披,公孙铭很快身上就挂了彩,鲜血淋漓,四肢肿痛,但他反而愈发斗志昂扬,双眼如炬。
他趁喘息之机用拇指擦过嘴角鲜血,猛咽下喉中腥咸狞笑起来,说道:“怎么,就只有这些本事?”
他继续挑衅,哪怕身上已多处挂彩,银盔被重刀震扁导致他左肩几乎是全靠肉身抵抗住了方才的进攻,右手虎口拿枪处被磨得发热发烫,枪杆染上血色粘着汗意,公孙铭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能游走在图耶巴哈每次几乎随意的进攻。
其实从量级上二人还未动手就知胜负已定。
“你一心求死?”图耶巴哈听他挑衅当然知道是这厮在耗时间,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抢到旭鱼草。
但他抬头一望,齐军步兵和西戎守军打得虽说有来有回,但凭借如此战力就想攻进大营,简直做梦!
而旭鱼草,此物在北方西戎境内分布遍地,并不是稀罕物。如今此人频出下策不过是不想与他谈判,想要以速战抢夺此物回去救大军性命,如此能够保得他公孙家在齐国境内的地位。
但他听闻此人少智而心狠,今日出此下策...
图耶巴哈仰头眯起了眼,古铜色的粗糙皮肤染上红晖,刀上已然见血且染过半数刀身,但这些血都是属于公孙铭的。
“无需废话,不过百招你便有信心拿下我?”
“既然胜负未定就休要多言!”公孙铭挥舞着长枪,夹紧了战马再次主动发起了进攻。
图耶巴哈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自寻烦恼,营中战力如何他最清楚,此时齐人来送死,正好有了和齐国谈条件的借口。
他大喝一声喊道:“竖子,拿命来!”
...
王典本想走出营帐,他在身上护甲前后各塞了两袋草药,又用麻绳绑死,但还未出去就听见帐前厮杀叫喊之声越来越多。
兵戈交战,惨叫声不绝于耳。帐前倒下一个又一个士兵,每一次“扑通”,就是一条人命。饶他见惯了生死,此时也拧着眉心中愈发毛躁,强行使自己静下心来等待弟兄的支援。
但是此时已与他们事先的安排不同了,他把手放在心口,恳求兄弟们能躲过杀红了眼的两军士兵,等他们带了药回去,莒城上下就有救了。
“杀...杀光他们,就能拿到...草...救...救兄弟们...”又一个声音从声嘶力竭到奄奄一息,最后黄沙四溅,再从他身后又冒出了寒光,然后又是鲜红一片。
王典躲在暗处,怀中护着剩下的布包裹,用绳子一一穿好了连起来,他打的活结,来一个他给一个,他从前的教训,不能将希望放于一处。
帐前的火光倒了又有新的,然后又是新一轮的血光与寒光。
他侧脸冷眼看着,捏紧了在帐中捡的大刀,这不是他擅长的武器,但是营中只有此物。大刀太沉他完全使不上力,但是他所精通的暗器和医道在此时并不能住她杀出重围。
他斗大的汗珠划过眼角,火辣辣刺的眼睛生疼,内里全部汗湿,手腕的护甲擦在腿侧,磨得生疼。
咚——
突然王典觉得有什么重物落到了顶上,摩擦声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低笑和窃喜。营帐是皮制品可防水也耐磨,上方咯吱咯吱传来刀具划开皮帐的声音。
王典不能轻易抬头,但不一会觉得头顶有风,发丝开始晃动,他躲在草垛后偷偷透过细缝看去,雪白的刀子插在帐面上,有人拉开了半圆人宽的口子,又从上面伸出一个人头来。
“小点子别躲了!”
“你七哥来救你了!”
颜七的声音不大,外面厮杀声震耳欲聋,但他还是小心为上,探出头来回张望,直到在不远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这才跳了下来。
“好了,别藏了,快把药给我。”颜七先落在草垛上几个翻身大跳落地,勾着身子探步向王典走去,他嘴上是这么招呼,但藏在身后的匕首却也没有松懈。
王典听见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熟悉,确信应该不是伪装才完全探出了头。
颜七透过帐外的火光见王典一张黄脸发黑,细看才发现他不知是何时糊的黑泥结了块干在脸上,愣是瞧了半天才认出。
颜七忍不住的嘲笑,愈演愈烈。
“颜七!”王典有些无语,这人平时不着调,这会还拿人取短逗趣,他不就是和晒干的牛粪多呆了一会,而且中间还隔着草料!
“兄弟!你好臭啊!”颜七把匕首收回了腰间,正儿八经说得第一句话是这个,没把王典气死。
他懒得和人计较,等头碰头都蹲在角落时他直接问道“如何出去?帐外都被困住了,两边的人都在...我们又杀不出去...”
“以你的脑子当然出不去!”颜七一点不收敛地说道,背后摸索一阵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钩绳说道:“看看这个!兄弟我最新捣鼓的玩意!”
“此帐扎得十分牢靠,木料恨不得有腰粗又扎得极深,以你我的身量靠勾绳上顶没有一点问题,我教你如何用。”他说罢收起了嬉皮笑脸的做派,蹲在地上和王典说道如何打开机关。
“莫小看这奇门之术,小至钩绳,大到攻城车,都是我奇门遁甲的范畴!”每当兄弟们嘲笑他沉迷于小道而非把功夫花在武学上时,他时常反驳如此说道。只有张回,是第一个支持他的人。
“扣开这个铁扣,爪子就能伸出来,它会根据沿距大小自动收紧,一人之力完全可以承受!”颜七边演示边说道,此物操作简单,匆匆一遍就能会。
他把勾绳给了王典,“你先上,我在下面看着你,免有不测。”
王典看着颜七要断后,且神情严肃他也不多说什么,两人猫着腰爬上草垛,从上至下四处打量一番暂时没发现危险,相□□点头。
王典把绳索的一端绑在腰上,钩爪穿过方才的开洞瞄准了木圆柱,“咔哒”一声爪子就射了出去,牢牢抓住了对象物体,他又用力拽了几下试力,完全可行。
他回头肯定的看了一眼颜七随口说道:“还是你小子行!”颜七掂量掂量手中剩下四包草药的重量,觉得应该可行,对小点子的赞许不屑一顾轻哼一声。
可正当王典上了顶解开身上的绑绳,丢给下面的颜七,后者也准备就绪时,躺在左前方的一个小兵迷迷糊糊地醒了,他迷瞪着眼,黝黑的脸颊还在泛着烂红色,酒气冲天。
此人摇摇晃晃起身随手擦了脸上的灰尘,就近用清水揉了揉了眼才勉强看得清楚,他随意回头看见了后方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他立马清醒过来,大喊道:“干什么的!有奸细!燕人!”
帐外的守军相隔不过几步,显然听见了帐内的声音,一个个赶忙回头,颜七可恨自己分身乏术在绳上进退两难,只能脚下更加用力向上蹬,可是越忙越出错,节奏打乱反而下降了两步。
王典在上面记得要死,颜七一人完全抵不过这西戎人,腰间的袖箭是他唯一防身之法。眼见帐外的西戎人气急败坏就要杀进来了,颜七也不能再犹豫,直接上手,举起袖箭瞄准前方。
谁知那酒鬼竟是胆小之辈,只是看着体格壮硕,被人威胁着提着大刀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一个燕人...燕人,怎能杀我!”
“你不过...是燕人!”
“我可是...”他提着刀躲在暗处壮胆,可惜话还未说完,就被颜七一箭封喉,支支吾吾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颜七替他补全了说道:“戎人...不过如此!”
“以族群血脉而自认优越者必将失败。”
“你...呵...”
西戎人一向是自视体格优势远胜中原人,所以狂妄自大几乎成为族群共性。
他们生育能力低下,新生儿存活率低,男人们以妻子能生为荣。在西北,只有能为男人繁衍后代的才被称之为女人,就好似这些女人不仅是女人,子宫也不仅是子宫。
不过数寸大小的地方被赐予了无上的神圣,男人们等着肚皮被一点点吹大,围着用女人拱起来篝火,他们欢欣鼓舞,她们集体献祭。
他们唱着跳着希望有下一代带他们走出荒漠,走出草原,走进大好河山;她们被包围着,犒赏着,顶着“神圣”的光环渡过火光四射,架上黑炭燃尽一切。
回头望去,皮毛的帐篷和她们的子宫一起撑起了男人的天地,可惜不见白骨嶙峋,只见篝火灰飞烟灭。
门口的守军好不容易解决掉齐翻上阵的敌军,匆忙回头看去,见那酒鬼已躺在血泊之中,他们越杀越勇,手下大刀轮转开始毫无章法。
大喊道:“燕国小人,休想走!”
几个守军双刀并用,杀得齐人连连后退,勉强留了空挡这才有功夫进营,看到颜七正爬到一半气急败坏,抽出腰后的回旋镖就向斜前方甩去。
颜七还差不过二尺就能爬出屋顶,而帐顶上王典见下方来敌,他蓄势一跃落地就加入了混战,此时整个辎重大营都被包围起来,他一人难敌四手,虽算上时间兄弟们也快要赶来,但眼下他汗流浃背,腹背受敌。
不知从何处伸出来一柄枪,王典侧身都眼见得躲避不及。
铮——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怒嚎:“小儿,让爷爷我尝尝你的本事!”一阵劲风穿耳而过,王典笑出声来,如此豪爽又爱占人便宜的定是泉哥。林泉人不如其名,为人咋呼狂野得很。
帐内颜七脚下正在卖力,谁知身后守军的暴怒传来,他赶忙回头一看,那魁梧的蛮熊正怒不可遏,紧接着一铁镖飞来,直冲他腰间而去,后面又跟了一个,向他头上绳索飞去。
颜七并无思考直接放手,整个人又跌回到了草料上,他把腰间的药解了下来,趁蛮熊走过来还需几步,他以药包做配重甩了几圈向外喊道:“泉哥,小点子!接住!”
王典和林泉来不及抬头,只觉得头上有一片黑影飞过,约莫二十斤的东西就这样扔了出去,好在扎得实,扑通一声滚落在黄沙上。
一齐人小兵离得近,赶忙扑了过去,癫狂笑道:“弟兄们有救了!”
“兄弟们有救了!”
王典一回头见东西被扑住,给林泉递了一个眼神,那边会意,赶忙结束了和对手的纠缠,林泉转身接过王典这方以一对二。
林泉支撑不了多久,但王典身负重物行动不快,也不敢动作过于激烈,他不能像那人一样地飞扑。
他只能抡起大刀,直接以刀身和刀柄同时抵住刀剑夹击,又以一中二,给那守着草药的二人身后全力一击,直接让那齐人歪倒重心,失手大喊道:“旭鱼草!在此处!”
他身后鲜血淋漓,白骨森森清晰可见,一头栽倒在地,这是最后一句。
王典气喘吁吁直接抢上前,勾腰捡起布袋,他的体力本就没有恢复,此时身负四十斤还有一身盔甲,再举起重刀与人拼杀越来越力不从心。
林泉看到他汗流浃背,气息紊乱,又看到王典对面的戎人身后的尖刺木栏,他索性接过王典的方位转守为攻,重刀层层逼近,猛力一挥,这二人为躲避攻击向后倒去,却不想他又加一刀,二人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尖刺上,血流喷涌。
王典和林泉背对背,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脚步声越来越密,二人如同困兽,林泉接过了布包缠在腰间又用护甲遮住,身后人问道:“还有的兄弟们呢?”
“行动有变,原先蛰伏在坡上和营中的兄弟因齐军攻营,肯定被拖慢了脚步,我是离此帐最近的。”
“我们...二人至少...要等到...兄弟们来...”王典喘息道。
“小颜子在里面怎么还不出来?”
王典这才忽觉有件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他忙回头看向帐顶,钩爪的绳子飘飘荡荡垂落在帐面上,只剩下了一小短节。
他瞳孔一晃,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时失语都忘了喊颜七确认其是否安好。
正当他以为颜七遭遇不测时,那洞中突然钻出一个人头来,颜七甚至面上无碍只是微微流汗。
“怎么,怕你大哥就这么送命了?”颜七大放厥词喊道,一个翻身上了木柱,双手双膝抱柱顺势滑落。
三人自动围成一团,林泉说道:“小点子,小看人了吧~”
王典惊魂未定不跟这嘴上最不把门的计较,颜七反而轻佻说道:“啧!回去就和回哥说,你小子不行还想颜哥我也不行。”
二人嘴上不饶人,但都是气喘如牛,随便招呼两句充充汉子壮胆,也不再说话保存体力。
脚步声重重叠叠,左右两侧冒出数道银光和皮甲,还不知从哪里还传来了烧焦的糊味。
三人抱着殊死一战的决心,半蹲蓄力,王典觉得左边越来越热侧身一看帐内火光四射,回头听见颜七说道:“老子就要他们血本无归!来都来了,我颜七上次没赶上,这次还不得放把火玩玩!”
林泉知道颜七想得没这么简单,右面火烧帐篷,以火引燃后面杂物,左有岩壁,弓箭手还未到,此时他们堵死了退路,同样也保留了最大的生路。
“交出草药,饶你们不死!”
...
莒城府衙
“殿下,齐军攻入戎人大营了!”
“什么!”
江景宴正看着身后的舆图,听闻后迅速转身,这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派崔犷去激怒公孙铭是她授意,但是以她从军多年的经验而言,事出再急齐军也不会如此贸然出击,况且哪怕是崔犷走后齐军即刻出击,也不会如此之快。
廊下晒干的沙荆草摇晃着飘荡着阵阵清香,钻进屋内。
风!又是风!
景宴发丝微动,这次连老天都帮着公孙铭,所以不过两个时辰齐军就能直击西戎人大营!
景宴来回走动,心中不断盘算,这速断的用兵不像是公孙铭的做法,而且此举是把他公孙铭的人头提到了长枪之前,他不过是一纨绔草包,怎会突然如此英勇!
如此她的计划被打乱,本想偷药,现在变成劫药。亲卫八人和金辰还在那营中,她算到这几人最晚今夜动手,最早明日齐军才会攻营,谁知!
“传令下去,马钰带领三千骑兵即刻出兵支援!”
“无论什么代价,带她们回城!”
“是!”
我现在是个云南白药味的女人(骄傲.JPG)[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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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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