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纱幔掩住了大半阳光。屋内下人们都被打发了,只有容徽躺在软榻上,虚弱的喘气,一旁侍奉的清颜眉头紧皱,不住的想起刚才大夫的回话。
“郡主多思忧虑,且看今日状况已然持续多年。”
“郡主本就体弱,一遇天寒霜降更是难熬。又这么糟蹋自己,长此以往,药石难医。”
清颜听到这话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偏偏郡主她“老人家”眉眼含笑看着自己的小侍女,对大夫所言浑然不觉是多重要的事。
容徽换了好些个大夫都无解这先天体弱的难题,但自己也多少猜到些缘故,进而不在纠结于此,更在乎景宴在宫中因身份特殊,常用的太医自是早早知道其身份,那人被越妃拿了家人,多说一句就是死。
容徽当然知道越妃的手段,想要在宫中瞒天过海说难也难,说容易也算容易。是人,总有牵挂。
但是王太医虽口风言,做得好脉案,于医治一事究竟是在宫中太久,尽是开些补药,年纪越大,越避忌许多,江璃的手段还是过了些。
咳咳——
“郡主醒了,喝了药可好些。郡主睡了一个时辰,比昨日久些。”
大夫开的药有助眠的功效,容徽有失眠的习惯,这药开的本是不错的,但是醒过后会昏昏沉沉让容徽不喜。
“好苦,今日的更苦了。”
容徽勉强喝下苦药,上辈子体格康健,少需喝药,哪怕是到了后来,因为四处漂泊的缘故,也没有这闲心思长久的煎药,多半就用水把药丸子匆匆化开,吞下去就算完。
但是这一世,容徽各式各样的苦药可没少往肚子里灌,而且今天的特别苦!
容徽一对细眉紧皱,口中和胸腔还在反这药的腥味。
清颜在一旁看着,反倒是觉得喝药过后的郡主才有了一些活人味,会皱眉,会喊苦,会要她找些蜜饯,不好吃的还不要,必然是常吃的那几样。
容徽手上捻着蜜饯,口里含着,还要在鼻尖闻着甜甜的味道,脸色才稍加好转。她知道每次清颜在一旁服侍自己用药后都不敢懈怠,必须要看着自己睡下,守着不说梦话,不盗汗才安心。
“郡主睡着,主母来过一趟,看主子体虚一时半会醒不了就走了。”
多半也是来絮叨自己的婚事,要不就是家中几个兄弟姐妹的差事或是婚事,容徽乐的不见。
“以后这个时辰,我还睡觉,一概回绝了。”
“好~”
清颜很高兴,眉眼弯弯的,早就该如此了!
“我病了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变化,宫里呢?”
“皇后娘娘听说主子病了,第一天夜里就差人来看了,有留了好些药材,补身的。奴婢都收起来了,日后给主子熬上。”
“嗯...京中近日谣传主子与允王有意,已有五日了。”
“从哪处开始的?”
容徽刚靠起身子,闻言一恼,玉手抓紧丝被,四月的被子已薄了许多,容徽的指甲狠狠嵌入丝被,指甲留起来不容易,若是断了更是生疼。
清颜犹豫再三还是说了,看着主子动气心里也急,上前扶了容徽的手,怕她真将指甲缴断。
“那日主子病后,奴婢派人去请李大夫,小厮回来后说的。”
那岂不是柳金逸来的当晚,自己不与他难堪,反倒是上赶着惹人厌恶。
容徽抚平了丝被,被子上绣的青山翠竹经适才一拧,歪歪斜斜如风中芦苇。
“我这位父亲应当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忙着迎来送往,少在我身上花心思。京中虽常有上门提亲的,这些年拒了这许多,也都清楚了。”
“那多半就是我这位母亲的门路了,她那二儿子恐怕又是闯了祸,想要找门路,冒然将父亲与她相商的话说了出去,又不知道要用本郡主换她什么好处。”
容徽一只手撑在软榻上,心中的恶心又犯了上来。
清颜拿来橘子瓜果,央她吃一口,又递了茶盏,刚泡好的,冒腾着热气,清颜拿手碰了碰杯壁,还该晾凉。
容徽却直接接过来,细细吹着,看着杯中盈盈的绿色,心下突然一紧。
“她呢,是不是也知道了?”
...
宫中皇子公主除却已开府的允王和早早搬离得祁王,入笙阁中只景宴一位皇子,太子独住养乐馆,养乐馆离御花园和假山最近,常有皇子公主在那边打闹,反倒是入笙阁冷清了下来。
景宴看着四周熟悉得装饰,年少睡过的软榻,虽然脑海中对前十年的记忆几乎全无,但是上一世的记忆更清晰了。
自上一世军中历练后开府,自己远离这间屋子已经十多余年了。
这入笙阁还是原样,而不是被停云殿波及后大修的样子,殿中没有尴尬的红漆混着难闻的味道,磨旧的地板也那么熟悉,踩上去无需留意,家具一应所有都摆在原来的地方,连书架上的落灰都有熟悉的指印。
铃兰站在门口,看着主子好像是在看房子,又好像是透过房子看别的,铃兰迷迷糊糊的晃了一眼,少府派人来刷新漆啦?
看着景宴要出门的样子,铃兰上前帮景宴束发。
“今日不穿这个,换身亮色的吧。”
景宴常穿玄色与白色,偶有暗红色和蓝绿两色。今日倒是不同了,为什么,为了配房子吗?铃兰一边帮忙戴冠一边在心中暗暗念叨。
景宴看着侍女今日倒是没有多嘴,反倒好奇,但她也不是话多的性子,小姑娘理清楚了或许就开口了。
从醒来的第一天,景宴就发现了不对,一切如常却只有贴身侍女换了,而且前世入笙阁的皇子公主更多,不会是如今几乎自己一人住一宫的情况,听铃兰说,各皇子宫女几乎都和母妃住一起,竟还是皇后提议的。
上一世皇后少有插手宫中其他嫔妃事务,除开基本宫规礼仪,皇后不喜人打扰亲近。
所以景宴反倒是安心许多,自己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欺君之罪,一应牵连所有人物都下场惨烈,自己几乎是怀着火药在宫中小心度日。
铃兰在一旁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一红玉发冠很是衬今日身着紫金绯袍的殿下,小姑娘眼里的满意让景宴好笑。
自己身边如此危险,怎还偏选了姑娘心性如此明显的铃兰,景宴不得而知。
“殿下今日是要去哪儿,可是要去给允王贺喜?”
“哦?我倒是不知三哥有何喜事?”
“殿下不知道吗,京中盛传允王与容徽郡主互有好感,快要议亲啦~”
景宴还在调整抹额的手一抖。
“容徽郡主?你没听错?定是你胡闹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瞎话了。”
“殿下冤枉,并不只有三两个人再说,宫中都传遍啦,殿下怎么好像不高兴?”
“不是说三哥心仪一民间女子许久,为了她多年不娶吗?”
“殿下这话可是过时了,允王心仪已久的就是容徽郡主,皇后娘娘好像也满意,好像管这个叫亲上加亲!”
景宴彻底烦躁了,拉下抹额摔在桌案上,抹额上的明珠砸在案上,好大一声。
景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了,宫中耳目众多,自己的境遇尚不明晰,就敢对着皇后和允王如此不敬,若有谣言,怕还会牵连容徽。
景宴沉下气将抹额收回匣中,温和的看了一眼铃兰以示宽慰,小姑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愣愣的干站着,脑子里开始跑马。
“换身衣服吧,我要出宫。”
江景宴出了宫门便后悔了,本以为自己重来一世能够处变不惊,谁知三两句流言就惹的大动肝火。
这一世她与容徽毫无关系,殿选一见到让她失了智。她们之间除了亲属称呼上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半点干系。
倒是昨日容徽为她解围竟然令景宴莫名生了心思,像是香炉里的灰又一点点亮了起来,但是铃兰的几句话那火光就熄灭了。
她苦笑,不如就此放下吧,她也早该放下。她手掌握着自己的心口,尽力压下抽痛与酸涩。她劝慰自己,此时耽误之急应该是先寻了法子把婚事拖延过去,生病也好,从军也罢,总会有法子的。
西侧门离柳府颇近,眼见着快要看到柳府的大门,景宴马车一转,朝城东的方向而去,一气之下出了宫门,这时候再回去也于事无补,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不必再赶着回去。
京城繁华热闹,不是寻常城镇可比。城东集市十分出名,城南有最好的文玩字画一条街,城西多是官宦人家反倒是没什么可看的。
马车驶向东街,突然景宴被街边以茶馆吸引。倒不是茶馆热闹,相反此地格调高雅,从外面一闪而过就知店家品味不俗。
店门前竹架兼着青灰色织布,做成一活水流动的水车,几匣茶叶晒在木架上,旁边还养了好几株名贵的玉台金盏,绿叶配着百花,店内多分隔间,少有散座,二楼想是风景更好。
“楚楼茶馆,名字倒是有意思。”
一旁打扮成小厮的铃兰还回味在出宫的喜悦中,殿下怎么生一场病,兴致还好了呢。
店内果然如景宴所料想一般,装饰清雅简洁,茶房恭逊有礼,既不贸然揽客,也不怠慢轻客。
景宴移步二楼,行至窗边坐下,身后却传来一对姐妹相互哭诉之声。
“姐姐也是知道我如今在家中的境遇,父亲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父母之命,你我二人都不能转变。我只希望你嫁过去能比在府中好些,那我也就心安了。”
“怕是比府中还要不如。”
茶馆毕竟为了增设足够多的座位,没有使用隔音的敦实材料,竹制屏风后的一对凄苦姐妹对话传入景宴耳中。
铃兰闻言也稍稍敛眉,不知想到些什么,原本跟着殿下出宫的喜悦黯然消褪,小姑娘真的年纪太小一举一动让人看出喜怒。
景宴这时确来了精神,笑着看向铃兰,眼中含义不难理解:可是有过同等境遇?
“殿,公子,公子难道忘了铃兰自小就跟在公子身边,可没有这些心思。”小姑娘忙道。
好吧,小姑娘以为自己在怀疑她恨嫁。
景宴喝下茶水,茶泡的不错,出水,水温,茶叶的品相都算不错,哪怕景宴前世喝过贡茶,放在其中也是不差的。
“好喝!”
铃兰饮茶实属牛饮,景宴含笑,铃兰脸红,默默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还想喝。
“听闻赵国多产茶叶?”
“公子说的没错,我与司膳坊的小桃关系可好啦,她跟我说赵国每年新产的茶叶卖的老贵啦,可惜咱们老喝陈茶,每年的新茶都分给太...三爷他们了。”
知道了,自己这个小侍女不但爱吃食,也爱饮茶,倒是个不挑嘴的,景宴暗笑。
“姐姐,若是,若是他待我不好,我就和离。”
“傻妹妹,男子和离,下堂扫妻那是常事,你我女子谈何容易。”
“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可不要想着做傻事”
后一句话明显声音下压,这京都虽不比前朝那般,处处都有监听耳目,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景宴这后半句听的迷迷糊糊,但也大致猜得出来。心中黯然,捋了捋腰带,景宴为掩身份常年束胸,此刻更是憋的胸口生疼。
“走过路过的瞧一瞧,看一看嘞,新做的糕点。”楼下叫卖声不绝于耳,这乱中取静实属难事。
男子岁至四五十都可称之壮年,哪怕是贩夫走卒,再低下者都可得街坊四邻几分宽待,女子时至三十四十便称之为老妇,责怪其无人赡养。
权贵家的儿女,儿子争家产,女儿拼夫家。
儿子争了家产失败还能有一席之地,女儿嫁入旁人家,便是别家人,若是被下堂而去暂居兄弟家里,更是一生数不清的闲话。
江景宴转了转茶杯,在这席上忽然觉得如坐针毡,身后那一双姐妹的话语如芒刺背。重来一世,江景宴绝不重蹈覆辙,这江家的天下绝不能姓赵,除此以外呢,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才能少些自己这样的人,为别人而活的人。
“旁边的小姐给您写了一句话。”
江景宴拿过茶房的竹简,竹简上娟秀的小篆写有“今日我姐妹叨扰,还望公子勿怪。”
这是恳求自己不要外传,二楼客虽不多,但是坐在这姐妹周围不止景宴与铃兰两人,其中之意,景宴或许理解。
“勿担心。”
景宴拿不准这二人,但如果有所动作应该也会尽快,她二人在此都坐了近一个时辰,这二位应该是难有闲时再耗下去。
果不其然,不多一会,隔壁又传有竹简。
“公子今日在此现身,我二人亦不会传,公子勿担忧。”
这次更兴师动众一些,竹简以布帛包裹,布帛上好像还有刺绣,蓝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溪字。
这下意图明显,景宴笑笑,女儿家的小心思不难解。京城里为婚嫁所困者不少,但多是想要以下附上,为数不多只是想要留在京城,不敢攀附权贵的只有章家。
章家次女,名章溪。
只是听闻此女性格大方贤淑,端庄持雅,应当不是哭诉的女子。
章溪,倒是一个好人选。
景宴心中暗骂自己,出门一趟真算是狗急跳墙,随便一遇女子就开始盘算为自己脱困之事。
“公子,邻座章家小姐想要与您一见。”
“只要章小姐不怕,我无碍。”
不多时,一着翠绿锦袍,腰间系着梅花樱烙,面若云霞,长发垂鬓的年轻女子转过屏风映入眼帘。
女子缓缓坐下,面含羞怯,很有几分唐突的歉疚。
“我女儿间的悄悄话不当心,搅扰了公子兴致还望海涵。”
景宴知道,还有下半句。
“小女章溪前几日有幸与公子见过一面,公子近日琐事颇多,想是不记得了。”
“章家势弱,可解公子之困。”
最后一句算是挑明了,景宴日夜思索良久,现如今燕国比之北方齐国自是兵力不足,城墙防御久用不休,一旦开战必是败局;比之东边赵国,经济显然不及,赵国临海,自赵国宰相执行盐业专卖,改善货币环境,整顿远洋贸易后经济大涨;比之西面寒国,寒国久居天山之下,国虽人少但士气勇猛,而且身居险要,易守难攻。
燕国之利仅有得前朝地理优势,沿袭旧朝传统,文官当政,换朝一难少有伤亡,百姓免遭死伤苦楚,因此民心所向,蔚为称快。
但是正因如此,民风喜乐不喜征战,军中整备少有忧虑,贪污成风,上下一心。无论是哪国开战,燕国居四国中心,都是大劫一场,如今皇帝耽于享乐,合算前世情况齐国不久便要南下。
此时如果景宴因为议亲贵女必会惊动前朝,往后想要入军就难了,朝中必会以此做文章,恐还会有景宴不臣之言。
景宴看着递过茶盏的眼前女子,此女虽是章家小宗过继且年幼困苦,反倒是看人更准,看形势更伶俐。
“从前没有来过这家茶馆,这茶过姑娘之手更是不错,屋内装潢也深得我心,今日与姑娘相遇真是缘分。”
“公子谬赞,楚楼茶馆在京中久负盛名,这二楼多少千金难蹬得上。我姐妹二人也是沾了亲友的光,今日才再有幸得见公子。”章溪诚恳言道。
“哦?还有这等事,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我方才意外听见你二人哭诉,是我失礼。”
“但我听闻李家二公子在京郊有一外室,常人不得知,李二公子爱惜慎重,但因家中缘故二人久不得见,所以这二公子谁都不待见。”
“二人分离,但情之一字牵涉其中,成人之美或是斩断前缘,你二人可再决断。”
景宴言罢,缓缓向壶中注入沸水,水慢慢没过茶叶,水汽氤氲,漫过二人眼前。
屋外阳光大好,晒在铃兰脸上,小姑娘昏昏欲睡,景宴看了章溪一眼,章溪也意外铃兰如此不设防,眼中有疑也有笑。
“多谢公子,公子好意,溪铭记在心。”
章溪跪坐在景宴对面,恭敬有礼,隔壁那泣声女子应该还未离开,章溪看着楼下,沉吟片刻,想来时辰太晚必须归家,起身与景宴再拜。
“公子聪颖,无有章家也能自解困局。溪妄言,公子莫怪,今日不早,便告辞了。”
景宴拱手,就此分别。
章溪就凭过路一眼能分辨她身份,恐怕不仅仅是宫中一见那么简单,王孙公子的画像有好事者在京中偷传,这不是怪事。
京中勋贵多看重允王,就连比景宴小一岁的祁王因为沈家势力大,越妃宠爱,常常在宴请时大出风头,得到的关注比之景宴不知多了多少。
又或许前世此时景宴已在军中,现如今情形早已转变,景宴还不知。
待二人走后,茶馆里间走出个人影,长发竖起高髻,面若桃花,身着一身紫绿丝袍,外罩一件墨绿轻衫,摇着白团圆扇,倚着门扇,久久看着方才三人的席位,舒尔一笑。
“不想这神秘如六皇子是这样一个爱助人的人,着实有趣。”
...
清颜看着郡主面上急色,知道不说也得说,这才是她犹豫的重点。
“三日前六皇子贸然出宫,连我们买通的侍卫都没跟上就从西侧门驰马车出来了。本来是往着咱们府的方向,后来又转头往城东去了。”
容徽转着茶杯,水渍染了指尖,留下点点热意。
景宴鲜少动怒,前世只要不遇着自己的事旁人根本猜不透心中所想。或者是宫中禁的久了,又被议亲所扰,儿戏一回。
容徽叹了口气,吹吹茶,粉唇微张,慢慢喝下焱焱热茶。这一世,景宴与她还没有什么交集,哪怕她在宫中的种种手段,景宴也都是不知晓的。
茶水在喉中滚过一趟,咽下了适才的恶心,又好像是在心中将这人过一遍,再多腌臜事都能忍受了。
因为常年体虚,容徽一直没什么血色,如果不是要进宫,容徽不会涂脂抹粉,人就更苍白了。
银星早在外间就听到了清颜的回话,知道清颜不愿让主子担忧,但是主子心中谋划多年的事,这到紧要关头,不能坏在她二人身上。
银星忐忑绕过屏风和幔帘,缓步走到容徽身边。
室内没点灯,三两点阳光透过屏风和糊窗的明纸跟着银星的步子,来到容徽身边。
银星跪下,前额贴着地板,手下是打了油的实木硬木板,哪怕平时擦得再干净,也还是薄薄落了一些灰尘。
“主子,京中疯传六皇子殿下与章家次女一见钟情,两人情投意合,殿下之所以拒绝孟家姑娘就是因为早就心有所属了!”
容徽看着银星一脸庄重的走向身前本还疑惑,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后被阻挡的最后一点阳光照在自己的床榻上,心中还在想是什么大事,让两个小的这般慌张。
听完此话,容徽都愣住了,脸上被阳光照的晃眼,一时都忘了闪躲,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音调。
“她,她怎会认识这什么章家次女。”容徽厉声。
嫉妒!是容徽绝不承认的嫉妒!
咣当——
容徽将瓷杯狠狠掷在地板上,不容分说地就要起身,但是身上实在无力,还未坐到床边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怎么会,认识这什么女子。”容徽在床边,看着口中留下的鲜血,滴滴点点落在地板上,眼前模糊了一片。
“郡主!”
清颜与银星二人从未见主子动这么大气,不管地板上瓷片碎了一地,膝跪着来到床边,伸手要扶容徽。
容徽挣扎开二人的手,尽力撑起自己。像极了当年寒山寺中的场景。
自己盘算多年,费尽心思,竟为她人做了嫁衣。
若说是孟婉言,她还能觉得她二人相配,她也不得不承认孟婉言做的比她好。可是那日殿中景宴亲口婉拒了孟婉言,容徽一时心中松快骗了自己,还劝自己是为了给她找更好的人选。
那此刻心中满是被妒火攻占的心又如何解释,她难道真的爱上了前世自己的孩子?
容徽愣愣地坐在榻上,心中凉凉的往下沉。自己原来真的这般不知廉耻爱上了自己的孩子,还在自说自话地为自己的嫉妒找借口。
她大笑,笑中有悲。
容徽看着房梁上黑不见底,不住的想起前世景宴大婚后,皇后温浊泉与自己说的话。
“太后,您既不喜她,又何必担忧她的好坏呢。总归宫中有太医看着,不会在赵国攻城前倒下的。”
那时她回答了什么,她说:“她是本宫的孩子,叫本宫一声母后,那便是本宫应当担忧的。”
她竟是这么说的,容徽眼中含泪。
是啊,她是自己的孩子,自己难道借着身份生了龌龊的念头。柳长基与她那些年的谆谆教诲都做了耳旁风,容徽唾弃自己,真恶心,令人厌恶。
她又想到那孩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表白,心中就更痛了。
柳韫颐,你真恶心。
喉中的血还在滚,容徽咽不下去,鲜血刺破了她的耳膜,她两耳蜂鸣脑中恍惚晕头转地,一边是三纲五常的警示尊言,一面是那孩子眼中赤诚一汪泪眼看着自己。
不,不对,我只是想要补偿她,她还是我的孩子,她只是当初站在火海中迷茫的那个景宴,需要借我之手稳固朝堂,仅此而已。
容徽不知道在骗旁人还是自己。
我只是担忧她的处境,怕她在朝中无人能用,她母妃那样懒怠她,她不愿意再看到她身死魂灭。
只是这样。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这是她从前欠她的,若不是她擅自离宫留下一潭死水怎么会有那样的结局。
容徽俯身看着被褥上扭曲的花纹,经纬横横竖竖框住了她,她试图找出一个出口。
容徽好似安慰好自己,像是终于为自己的逾越找到了借口,她忙乱没有理智的喊人来。
“来人...来人,更衣,我要入宫。”
...
玉泉宫
皇后兴致颇佳,听闻容徽病情好转,连午睡的时间都比平时久一些。
眼前这盆君子兰长得极好,不蔓不枝,花朵大而饱满,枝叶挺立着大瓣的花朵。
这花也无需怎么修剪,光放在那处就光艳夺目。
“已经开春了,听你们前几日说,城外的稻子都种下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的,奴才的家人就住在京郊,前几日书信进宫,说今年极顺,前几日的雨下的也好。”
“那便好,本宫晨起看见院子里的杏花也开了,白花夹着红蕊漂亮极了,你们可看了。”
“咱们玉泉宫的杏花开的就是比别的宫的好,花匠培土都高兴些。”
皇后与下人门打着茬,铺陈开一尺生宣,笔墨早已候着了,墨玉人如其名,在这文墨一类,宫女里少有比得上的。
皇后取下一支常用的狼毫,黑棕色的毛浸在墨里,转而水色夹着墨色在纸上绽开,皇后清晃手腕,一朵荷花无需怎样勾勒便像绽开一般,笔划旁少许非白,画面生动又透气。
“等六月,南疆进贡的瓜果到了,咱们邀韫颐一块儿来吃,缸里的荷花也开了,她最爱吃甜的。”
墨玉在一旁磨墨,看着皇后念及容徽郡主眼中藏不下的温柔,心中也不断感念,如果自己也有姐姐,自己也能感受在姐姐膝下打闹的快乐。
久未听到身边人回话,皇后看向去,看着墨玉满眼看这荷花图,又好像透过荷花看些别的,眼中有没有设防的怀念。
皇后手上提着笔,心中却突然想到,韫颐也常常这样看向自己。
“皇后娘娘,容徽郡主在殿外等候。”
今日是怎么突然来了,难道是怕自己担心她身体,特意来的?
皇后搁笔,仰头看了一眼小圆子。
容徽坐定,又喝了半盏茶压下心中躁动,一番话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了又想,如今真坐下了,倒是犹豫了。
皇后也不急,伸手摘了一颗案上摆的的提子,不容容徽开口先递了一颗到嘴边。
容徽来得急,平时都会涂好口脂,抹上胭脂再来,今日这般急,太阳都要落了,匆匆入宫,况且身体刚好。
容徽吃了提子,彻底消了口中苦味,一颗心熨烫极了,牵过皇后的手放在膝上。
“姐姐,我愿议亲。”
容徽:生气!
景宴:我马上就到!
皇后:妹妹真可爱~[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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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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