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香漓对镜理妆时,指尖在白玉簪尾稍作停顿。铜镜映出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犹疑,如同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将簪子稳稳插入云鬓。
还未踏入厅内,便听闻万湄珍嘶哑的斥责:“她能跑到哪儿去?必定是在城里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了。”紧接着,沈秀莲的声音悠悠响起:“当务之急是确保她的安全。”
香漓款步走入厅中,只见厅内众人齐聚,唯独慕岚进宫上朝、慕逸外出经商未在。
“这是发生何事了?”香漓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慕裕城攥着折扇的指节发白,文婧垂首盯着裙面绣纹,而君溟立在窗边,半张脸浸在晨光里辨不清神色。
沈秀莲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说道:“你二姐她……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香漓满脸惊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之情。
万湄珍突然逼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几乎戳到香漓鼻尖:“你当真不知?她与那姓贺的出去私会,你可没少帮忙。”
“姓贺的……贺泊南表哥?!”慕裕城失声惊呼,手中折扇"啪"地落地。
然而,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唯有自己这般惊讶。文婧微微低下头,其实贺泊南此前曾与她提及此事,并询问过她的意见。当时,她只是对贺泊南说,此事艰难,但若是真心喜欢,便莫要轻言放弃。
慕裕弘对此倒也不感意外。细细回想,曾经慕娇莹与贺泊南有过两年的书信往来,而慕娇莹身边又无可信赖的心腹之人,想必是有人从中帮忙。慕裕弘虽向来护短,却不愿插手这般麻烦事,其中定有缘由,香漓心里已有了些许猜测。
“叔母,我确实不知情。”
香漓忽觉袖口一沉。君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玄色衣袖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手腕。
“是啊,弟妹,香漓怎么会知晓此事呢。依我之见,还是报官吧,去年隔壁街上那家卖花的小姐就是……”沈秀莲出身乡野,此类听闻不少,故而忧心忡忡地说道。
“母亲,城中每条街道夜晚皆有士兵巡逻。”君溟轻声宽慰道,“况且慕府院墙高耸,寻常人难以翻越,更别说带着人出去了。”
“不可报官。”香漓神色凝重,正色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此事若传扬出去,二姐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若大家信得过我,便听我一言。”香漓言辞郑重,“二姐生性胆小,定不是她主动出逃,此事多半是表哥带走了二姐。以防万一,我们可前往表哥在京城的住处一探究竟。”
香漓转头看向慕裕城,说道:“三哥,你应当知晓他的住处,便劳烦你前去查看一番。”香漓偶然间撞见慕裕城与贺泊南相聚,才知晓他俩有往来,毕竟京城之人大多趋炎附势,慕裕城也没几个真心好友。
“此事切不可声张,只能我们私下寻觅。如今时间尚短,他们两人想必走不远。目前,我们应先在城中、郊外,以及表哥的老家桃花镇这三处地方寻找他们的踪迹。”
香漓率先提议:“君溟,你便去郊外寻找吧。”君溟微微点头,欣然同意。
慕裕弘也主动请缨:“我去桃花镇。”这正合香漓之意。
香漓又对沈秀莲说道:“母亲,便劳烦您管理府中的下人,千万莫要让他们走漏了风声。”
“还有一事,便是曹家的提亲。若一周之内寻不到人……”香漓故意停顿片刻,看向万湄珍,“叔母,这门亲事怕是难以成行了。”
万湄珍闻言,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辩解道:“我能与曹家周旋,再拖延些时日。”
“一周寻不到,一月两月也未必能寻到,难道就一直这般拖下去吗?若最终还是未能找到二姐,又该如何向曹家交代?”香漓顿了顿,又道,“另外,此事事关重大,叔母还是向叔父告知一声吧。”
万湄珍心烦意乱,抱怨道:“我也不知他又去了何处。”
文婧站出来,说道:“我去给老爷寄信。”
据打听,贺泊南的父母除了收到过他寄回的钱,再无其他消息。
慕逸本想立刻赶回,但手上事务缠身,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派了几个得力手下回来帮忙寻人。
一周转瞬即逝,正如香漓所料,搜寻毫无结果,万湄珍无奈之下,只得婉拒了曹家的提亲。
君溟本还想继续前往郊外佯装打听,香漓却叫住他,邀他一同去喝茶。
“之前你答应过陪我去的。”香漓微微嘟起嘴,撒娇道。
君溟实在无法拒绝。
两人来到镜水楼的雅间坐下。
香漓纤指沿着越窑青瓷的冰裂纹游走,第三圈时,君溟突然按住鎏金杯盖:“茶凉伤胃。”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惊得她指尖一颤。
楼下戏台正唱到《拜月亭》中“走雨”一折。香漓望着戏子们翻飞的水袖,忽道:“你说王瑞兰可曾后悔那夜随他私奔?”
君溟还未作答,紫荆喘着气闯进来:“小姐,蕙州来信!”蜡封上赫然印着药杵纹样,薛成映的标记。
香漓快速浏览信件,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看样子二姐和表哥已经安定下来了。”
“那你打算何时将二姐接回来?”
“哦?”香漓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你怎知我会接她回来?让她和表哥在蕙州安稳生活,不也挺好?”
“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君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味清甜。
“你还挺懂我。”香漓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事不急,时机尚未成熟。”
时光匆匆,一周、两周,不知不觉一个月已然过去。万湄珍的情绪也逐渐从最初的愤怒,转为深深的担忧。她整日忧心忡忡,常常在慕娇莹的房内一坐便是一整天。偶尔,她也会暗自思索,究竟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呢?
这一月来,每当走进女儿空荡荡的闺房,看见妆台上那盒未用完的胭脂,万湄珍总会想起慕娇莹幼时拽着她衣袖要糖吃的模样。或许……那孩子眼里的泪光,与当年自己被迫嫁入慕家时铜镜里的倒影,本就如出一辙。
一日,君溟传来消息,称找到了二人的踪迹。万湄珍听闻,急忙朝着前厅奔去。
“他们在蕙州,表哥如今学医,正在帮一位老板管理药田。”君溟补充说道。
万湄珍长舒一口气,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香漓急忙上前,扶住万湄珍:“叔母,我们即刻出发,去寻找二姐吧。”
很快,沈秀莲安排好了马车,慕裕弘也决定一同前往。四人即刻启程,向着蕙州进发。
蕙州距离京城不近不远,当众人抵达时,正看见慕娇莹蹲在田埂边,用牙齿撕开布条给农妇包扎。阳光把她的侧脸镀成蜜色,额前碎发被汗水黏成小卷。
香漓本欲上去打招呼,却被万湄珍拦下。等劳作结束,众人各自归家后,他们才来到慕娇莹的住处。
慕娇莹二人居住的院子,虽说并非十分破旧,但与气派的慕府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万湄珍站在院门前,思绪不禁飘回往昔。那时,慕岚尚未得到宰相的赏识,慕逸的生意也才刚刚起步,他们居住的房子与眼前这座颇为相似。
万湄珍抬手敲门,屋内传来慕娇莹清脆的声音:“来了!”紧接着,她小跑着出来开门。门一开,慕娇莹瞬间愣住,脱口而出:“娘……”
慕娇莹满脸不知所措,心虚地低下头。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万湄珍神色还算平静,淡淡地说道。
慕娇莹连忙领着四人进屋,贺泊南见此情景,也一时呆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搬来凳子,请众人坐下。
草庐飘着苦艾香。慕娇莹煮茶时,万湄珍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寸余长的疤。
慕娇莹主动跪在万湄珍面前,贺泊南见状,也跟着跪在她身旁。
“娘,我错了……”慕娇莹低着头,不敢直视万湄珍的眼睛。
“知道错了,就跟我回家。”
“不要!”慕娇莹急忙伸手拉住万湄珍的手,哀求道,“娘,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求您别让我回去。”
万湄珍目光冷峻,盯着贺泊南说道:“贺家小子,你拐走我的女儿,胆子可真不小。”
“是我自己要跟着他走的!”慕娇莹急忙挡在贺泊南面前,急切地说道,“不怪他。”
“好。”万湄珍站起身来,“我问你,你是真心爱她,想要娶她吗?”
贺泊南抬起头,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是。”
“很好,那我便说说我的条件。”万湄珍神色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不管你是开医馆,还是考进太医院,必须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第二,你们必须在京城定居;第三,你这一辈子,都不许纳妾。”
“但凡有一条做不到,我都不会同意你娶我的女儿。”
慕娇莹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娘,您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可是,这条件是不是有些多了?我能吃苦的……”
“我可以做到。”贺泊南语气坚定,毅然决然地说道。他温柔地握住慕娇莹的手,深情地说道:“若是我连这些都做不到,又怎能娶你呢?与其让你跟着我吃苦,不如等我功成名就,让你跟着我享福。”
“泊南……”两人相拥而泣。
“好了,起来吧。”万湄珍看着两人,心中虽仍有些烦闷,但也已然接受了此事。
“谢谢娘!”慕娇莹喜极而泣,上前紧紧抱住万湄珍。
香漓和君溟也相视一笑。
“天色已晚,我们找间客栈歇息吧。”香漓提议道。
“娘,今晚就跟我一起睡吧!”慕娇莹乖巧地挽着万湄珍的胳膊,撒娇道。
后来,慕裕弘私下询问万湄珍:“娘,为何一定要他们在京城定居呢?”
万湄珍神色柔和,声音低缓地说道:“若是她日后受了委屈,还能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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