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又敲响十二点的钟声,樊珞恍惚地站在陌生的酒店大堂里。
明钰说,她需要冷静。
咔哒,房门解锁的声音,酒店管家给她介绍套房里的设施布局。
“不,”樊珞听见自己这么说,“我不需要。”
她蹲坐在窗前的红丝绒沙发里,看着雨滴蜿蜒流下。
樊珞自己想了很久。
明钰现在不想看见她,那她要去哪里?
要回国吗?不,她还要见樊珞。
要工作吗?不,她最讨厌学术。
那还有什么事情要解决吗?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
徐周鹤。
她把他的账号拉出黑名单,目光却滞在他们五年前的聊天记录上。
她找他要六芒星的设计图纸,却又只留下一句伤人的“谢谢,互相拉黑吧。”
只有樊珞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候有多挣扎,她是想和他说和好的,最后却犹豫了。
她那个时候就在思考,有和好的必要吗?
答案是没有。
而现在,她在思考,“和好”对于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
手指不自觉地移向耳垂的位置。
他陪她去打的耳洞,早就在时间里慢慢愈合回去了,疼痛却又好像仍然扎在她的血肉里。
很淡,但不可能完全忘记。
其实她来过一次英国。
就像明钰说的那样,这里的人都不太撑伞,因为随时随地就会下雨,但往往都不大,所以在乎的人很少。
于是大雨会让人猝不及防。
他们当时也没有撑伞,在雨里争吵太久了,两个人都被淋得无比泥泞。
那是在泰晤士河的河畔,樊珞清晰地记得那棵树的位置。
他就是在这里,完全暴露出另一副模样。
河流泛着雾气,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停地滴落。
他说,“珞珞,你怎么能说不爱我。”
“你身上明明有那么多我留下的印记。”
樊珞的肩膀忽然被他牢牢扣住。
他的另一只手,此刻紧紧锁在她的手链里,“你看,石头是我挑的,手链是我穿的。”
他的力气太大了,大到她的手腕瞬间浮出血痕。
那些亮片配饰,平日里闪着晶莹的光,而现在,却如同尖刺,深深扎进樊珞的皮肉里。
还有他的皮肉里。
樊珞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周鹤,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记得吗?” 淌着水的掌心鬼魅般卡住她的后颈,“你身上这条白裙子,是我送的。”
另一只手骤然卡住她的下颚,压着她的身体,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
樊珞痛得弓起身,却又被迫仰起头。
眼睛完全睁不开,雨水却顺着流进鼻腔里,呛到难以呼吸。
颤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他的声音湿得不成样子,“看,耳钉也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
他还压在樊珞身上,似乎要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挤出去。
“这些全都是证据。”
“你真的要说不爱我吗?”
樊珞快窒息了,顾不得雨水脏不脏,她张开嘴,大口喘气。
两个人此时完全纠缠成了同一颗树,雨水簌簌地从头顶落下,而后沿着四肢流下,沾湿身上的每一处。
“放开我。”
他听话地松开扼住她的手,转而圈住她的腰,“只要你不说不爱我。”
樊珞闭上眼,想要短暂逃避这一刻。
一滴水却忽然从椎棘突处缓缓滑下,清晰的触感划过不断发颤的脊骨。
不知为何,她听见自己突兀笑了一声。
“审美相似罢了。”
“你真可笑,把我对普通物品的喜爱当成了对人的喜爱。”
“是吗?”
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温热突然绽开。
金属耳钉被他啃咬进软骨里。
“你的耳朵在发烫。”
“为什么要说谎。”
樊珞再也忍受不住,痛呼出声。
太疼了。放射到整个大脑的刺痛。
她好想推开他,却疼得浑身发麻。
“哥哥,我好痛……”
这句话像是一种安全词,徐周鹤愣了一下,终于不再施暴。
他放过她的耳朵,唇贴在她的颈边,闷声说话,“那你不要走,求你了。”
徐家宅子里都是一群疯子,他也是。
鼻尖又是熟悉的苦橙气味,如今混在潮湿的空气里,更苦了。
樊珞喜欢拥抱,但不是这种。
她吸了吸疼痛的鼻腔,忍住眼泪。
“对不起,哥哥。”她在心里默默说着。
再也不犹豫,提起膝盖,狠狠朝他身下顶去。
樊珞用他带她去学的防身术,推开了他。
包上悬挂的六芒星在混乱间掉落,小小的扑通声,落进水坑。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樊珞甩开他的手,仓皇地后退两步,“对不起。”
疼痛疯狂刺激着全身神经,他条件反射般弯下了腰。却没有继续做出缓解的动作,反而捡起那颗六芒星,颤抖着直起身。
湿透的黑发下,眼眶里红得吓人,“珞珞,连这个你也不要了吗?”
即便是阴雨天,即便脏的不成样子,欧泊石和钻石都在闪着令人心动的光。
可此时,它们更像是徐周鹤内心的具现,终于把过去潜藏的肮脏和冷芒,通通暴露出来。
她垂下眼,避开包括他视线在内的几道芒光,“就当是离别礼物吧。”
他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因为他知道,没有用的,就算再次抓回她,也是徒劳。
樊珞摇着头,朝他挤出难看的笑容,一步步退后。
雨更大了,刚抹去雨水,眼睛又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
很快,距离拉远,他的身影终于完全模糊。
随着她退后的动作越来越快,周围的雨水也在迅速往后退去。当所有都变成光点,记忆终于和被水打湿的车窗重合。
出租车驶入了一片没有被云层遮挡住的区域。阳光折射下来,每一片绿色都被照出虹光。
但也只有一瞬间。
樊珞不想一直待在酒店房间里,她很清楚,一直闷在房间里容易让人陷入情绪无法自拔。
她强迫自己走出门,起初她毫无目的,可当她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就知道明白自己该去哪里了。
“女士,到了。”
打开车门,潮湿的雨水味扑面而来。
樊珞道了声谢,撑着伞。水珠不断在草地里溅起,她缓缓走向那条泥泞的鹅卵石路。
一百二十步之后,她准确停在那颗树前,树枝把雨水挡住,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倏然变小。
她的手抚上粗糙的树干。
从这里开始。
她退后几步,拿起手机。将相机取景框对准那棵繁茂的树和后面雾茫茫的河流,将美丽的泰晤士河畔留在手机里。
在是否发出照片那里,迟疑了一会。
最终还是点下。
她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而后继续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天空真正放晴,包里的手机才震动起来。
水面上折起星星点点的光。
樊珞停下步伐,仔细感受了一会脚底的坚固石子后,才拿起手机。
原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他说,“这里的景色很美。”
只有这一句话,樊珞看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她还要继续等,他一定会过来的。
她俯下身,捡起脚下的小石子,扬手将它掷出。
水花和扑通声都很小。
正想寻一块更大的石头时,忽然有道锐光闪进眼睛里。樊珞眯了眯眼,直起身。
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就这样映入眼帘,而后是黑色的西装布料,胸前的钢笔,和清瘦的脸廓。
他缓步走在草坪上,眼神盯着她。这是新的眼神,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眼神。
他很快就在在樊珞身前站定,樊珞看着他,又看着它。
她屏住呼吸,轻轻地,让自己的指尖不会碰到他,却又能把钢笔拿出来。
现在这支钢笔握在樊珞手里了。
樊珞跟他说,“你可以把它丢掉吗?”
丢掉她送的礼物,忘记以前那个妹妹。
钢笔平躺在樊珞手心里,闪出漂亮的金光。
“你来丢。”徐周鹤轻缓地说着,居然又把选择权交还给她。
樊珞抿了抿唇,垂眸凝视这支笔。
为什么要她来丢这支笔,送出这份礼物的她并没有做错。
这是她在过去三个小时内没有预想到的。
樊珞开始思考,丢弃别人送出的礼物和丢弃自己送出的礼物,这两者代表了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区别。
徐周鹤耐心地等待她的选择,此时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忽然几只海鸥低飞着掠过水面,嘹亮地叫。
樊珞抬起头,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前者是和别人的过去告别,后者是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你觉得呢?”她问他。
徐周鹤目光看着远方,很远很远。
那里转着一个红色的摩天轮。
许久,他才道,“那应该我来丢。”
樊珞已经不需要和什么告别了。
钢笔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抬手将钢笔用力投出。
钢笔在空中划过一道玫金色的弧光,而后直直插入水中,没过几秒又浮回水面,被湍流裹挟着逐渐飘远。
她不自觉弯出笑容。
“樊珞。”
他却忽然叫她名字。
“那这个呢?”
他的手掌微微张开,那里放着一颗泛光的六芒星。
看得出来保管得很好,和过去的每一日都一模一样。
它并不是樊珞想要的那个,她看见它,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
眼睛下意识看向提包空荡荡的挂钩处。
此时的樊珞,就像是棉线的端部忽然穿过针孔,一切思绪都变得畅通无阻。
她真正想要的那颗,并不在这里。
原来昨天的她,只是在愤怒。
愤怒自己居然任由徐翊铭拿走自己的东西,却又从那一刻开始就明白,自己早已不再怀念那一个哥哥了。
那明钰说她当时心情好,是真的心情很好,只是自己没有反应过来。
微风拂过,吹起发丝。
她笑着摇摇头,“抱歉,我不想要了。”
下一秒,他的动作带起一股更强的劲风。
第三道弧线就这样骤然划破傍晚的天空,闪出一瞬璀璨的颜色。
旋转着落入河流正中央。
弹起几滴水花,再也不见踪影。
徐周鹤用真实的行动告诉她,他和过去的她告别,也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需要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吗?”
樊珞摇摇头,脚下动了动,转身重新面向蜿蜒的河流。
徐周鹤的目光在她与河面交叠的长发上缓慢流连几秒后,也跟着看向遥远的远方。
泰晤士河的晚霞如香槟,被云倾倒在河面上,却又无所谓地漫出金灿灿的酒香。
和晚风一起,吹向每一个角落。
修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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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雾都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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