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是不下雪的。
但太阳天里也总有风吹白沙，方由摊在彩色的大圆顶上看，觉得这里像是乱七八糟地下雪。
屋旁的沙枣树长势惊人，树上黄喇叭成片耷拉着，花蜜在风里摇摇欲坠，树下宽大的芥黄长袍被风吹开，露出一截同色的裤脚，连着鞋底在屋顶上一晃，一晃。
乐来洲第一次到雪城，先看见一片黄。
“你不是雪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方由率先发问。
月白的华锦应腰间动作珠光流转，哑金的袖纹随双手交叠宝气尽泄，乐来洲躬身行礼，声音里尽显虔诚:“我到此来，是为追寻殿下。”
衣襟被无形的力揪起，乐来洲被迫抬头。这个距离不算远，能看到圆顶上黄袍立了起来，那人坐直了身子。
她的短发被风扬起，夕阳下像金色的跃动的火焰，刘海稍长，瞳孔隐隐绰绰被遮了起来，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世间只有一位殿下，要是我没记错，她从没离开过中瀛。这里是西洲，你既然已经走错了地方，就不要再做错了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死水黏住了所有声响。空气静得像水面，重得像水底，是杀人灭口的前兆。
乐来洲闻言挑眉，脚尖轻一点地，身形向上拔起，他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轨迹，堪堪避过几道直向面门而来的攻击。与此同时，靛蓝的点点灵息在半空重合，迅速连成一道不断生长的细线。
细线很快碰到在釉彩圆顶的边脊，乐来洲借力跃起，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得只剩残影，只一息间就稳稳站在方由面前。
几乎同时，方由指尖微动，隐约间有风急速略过，细线迅速消散，乐来洲脖颈处赫然多出一抹鲜红。
琥珀色的眼珠透亮，方由冷声道:“你还真是，找死啊。”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我来这里，是想见一位故人。”乐来洲声音轻了下去，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方由没心思听他胡扯。见那人竟毫无退意，她眼神一凛，右手绷直，手背上青筋微显，淡青色的气流环绕在掌缘，急剧凝成一柄细长的尖刀。
一声短促的嘶鸣响起，那长刀带着低低的呼啸声，直向对方刺去。与此同时，她左手虚空一抓一放，无数尖细的风针闪着碧色的微光以更快的速度冲去。
乐来洲直觉危机四伏，一连几个空翻向后退去，他后仰的弧度大得惊人，几乎与圆顶平行，那道淡青的长刀恰好掠过他的鼻尖，几道凌厉的风针把他的衣衫划开浅浅的破痕。
他双手掐诀，周身生出一道薄如蝉翼的淡金屏障来。
方由对此只漠然评了一句：“螳臂当车。”
又一波天雨散花般的柳叶风刃袭来，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响起。无数青亮的光波轰击在半球状的屏障上，溅起几朵细碎的金花，随后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仅几瞬之间，冰碎瓦解。
不过乐来洲要的就是这几瞬，他凭空掏出大把符箓，猛地向前一丢，一阵“符箓雨”下起，瞬间将对面包围。
方由眼睛微眯，一群巴掌大小、通体赤红的火焰小人，迈着短腿乱窜袭来，一边吐着灼热的火星，一边用又尖又细的嗓音喊着些听不懂的话。
另一边，几根手臂粗的绿色藤蔓从燃烧的符纸灰烬中破瓦而出，藤蔓周身满是“吱吱吱”怪笑的紫色喇叭花，每一朵都从花心开口处窜出一根通体绿色的长棍，向她当头砸来。
这混乱的场面吵得人太阳穴直跳，焦躁甚至超过了紧张。方由反手一挥，身形腾起，一道环形风刃向下横扫而出，瞬间将七八个火焰小人拦腰斩消，顺便击飞几根侧面袭来的长棍。
但她打掉一批，乐来洲那边袖袍一抖，又是几十张符箓，像丢垃圾一般源源不断。
乐来洲看方由终于被绊住了手脚，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靠在圆顶中心的柱子上，缓缓开口：“东方由，好了，好像是殿下要来了，咱们可再别打了。”
方由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在原地微微发愣。
寂静里，清脆的少女音响起，像珠落帘散，打破了沉静。
“师父，来者何人啊，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打？”
乐来洲早有预感，不紧不慢开口:“有你在，你师父要打的可不见得是我。”
方由眉心突突直跳，在一团乱麻里理不清头绪，只得先对少女怒喝：“阿复，谁准你擅自解开我的阵法偷听了？”
出现的少女同样一身芥黄的袍子，不过腰间别着各色的带子，有粗有细，眼花缭乱。颈上还带着串五颜六色的石头串，双髻垂下两条彩色的辫子，双眼不动也亮，面上不笑也似笑，一看就是个顽劣姑娘。
“师父要是能画些更厉害的阵我不就破不了了吗，这都一年了都没研究出来新阵法来，也没见您改进，可见是默许了的。”
少女吐了吐舌头，从地下轻盈地跳上来，踩在微烫的琉璃瓦上，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况且我可没有偷听，我直接就破了阵的，什么也没听到。嗯，颇有君子遗风。”
乐来洲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适时插嘴道:“阵法要学好是要动脑子的。”
阿复听见这话，飞快撇了旁边的方由一眼，见她没对这调侃的话做出反应，觉得有意思，径直走到乐来洲面前，打量了一番后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才仰头问道：“你是什么人？师父竟然没舍得把你杀死。”
乐来洲低头，声音里有丝得意，“你师父得叫我一声阿乐哥。至于你——”他话音一转：“我可不想被别人叫大叔，你就叫我声大哥吧。”
阿复也笑，点了点头，她这才又上前一步，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方由，眼睛眨呀眨：“师父，阿白让我来叫你，开饭了。还有——”
她转头看向乐来洲：“乐大哥……，要一起吃饭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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