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落地时，乐来洲特意叮嘱:“我忙的时候你不一定找得到我，所以别惹太多事。南雀是这里性格最好的孩子，她会领着你去到住处，记住，别欺负她，惹她生气了你会后悔的。”
“啊？还没落地就出尔反尔啊。”阿复一脸被骗的表情，明显对此行径感到不耻。
“小孩之间打架，你见过大人出手的吗？”
乐来洲果然很忙，说完这话就没了踪迹，阿复抬头望去，没看见有人接她。
“南雀？小南雀？小麻雀？”阿复绕着圈喊喊，但始终无人回应
“是在耍我？除非你是半路被山里的猴子抓了去当压寨夫人！”方由等了约一刻钟，抬头看天，心里一个接一个邪恶想法往外冒：“不然睡着就在你枕头底下放一窝毛毛虫呢？把你困在茅房三天三夜？啧啧，或者……”
念头转到一半，阿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向前望去，蒲草乱生，斜树横逸。万一乐来洲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真闭关个十天半月，自己在这里找不到路，不会饿死吧。
阿复有些后悔，她有些想阿白了，算起来，今天应该是吃茶香鸡的日子。对，她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呢。
突然，东南角的草丛里传来些“簌簌”的动静，阿复两指微曲，几道风针急速向那边刺去。
“是兔子，还是麻雀呢？无所谓，不管是哪个，都要给个教训。”
是南雀。
风针没入草丛，没有惊呼也没有惨叫。
南雀走出，长衫白得光芒流转，裙尾修着羽毛，亮晶晶的，侧边是缠绕高髻垂下的长长的流光的纱绫，耳尖水白的钻石也是一条，宝光在上面一闪一闪地跳跃。
像白雀精，阿复心想。
“我是南雀，没……没听见你叫我名字，我开始不敢出来。”白雀精开口，声音又细又小，像蚊子精，头一直往后躲，又像耗子精。
阿复眼底发亮，有意思，看起来确实是个“好欺负”的好孩子。
她立刻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主动上前一步：“打住，南雀妹妹，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姓白？”
耗子精抬头了，蚊子精声音变大了，白雀精眼睛变星星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好聪明啊。我全名是白南雀，不过她们一般都记不住。”
“脑子不好吧，这都记不住。”阿复心里腹诽，面上却只一脸笑吟吟听着不语。
“好了，先过来吧，我还得靠你找到地方住呢。”
白雀精点头，雀跃得一路小跑。
阿复只看着那羽毛轻盈地荡啊荡啊荡，慢慢就近了，诶，手腕上一丝温热，白雀精到了。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南雀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和乐大哥会在这时候到？”
“你是说乐叔吧？他用‘星辰信’通知我了呀。”
“星辰信？”阿复好奇心大起，“可现在是白天，星星不是要晚上才能看见吗？星术这么神奇，白天也能用？”
一想到能学到这么厉害的本事，阿复只觉前途一片光明。学会了它，以后回雪城跟黄瓜他们捉弄起人来就方便多了。
想学，很想学。
“不是哦，星星白日里只是看不见了，不是真的消失了。不过星辰信是乐叔发明的法阵啦，只是受了星星的启发，不算星术的范畴的。而且也只能在西洲和迩山两方联系。”
“其他地方不行吗？”
“嗯，因为别的星域，就不归我们迩山管辖了。”
阿复还想再追问，突然感到不对，她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侧身一跃。
“轰！”
一块人头大小的巨石擦着她的衣角，重重地砸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然而，那巨石并未停下，竟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个弯，再次向她追来！
“有点意思。”阿复不惊反笑，她双手成爪，向前猛地一推，巨石的速度陡然放缓，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就是现在！
阿复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在巨石表面精准一点。坚硬的巨石应声碎裂，终于无力再发起攻势。
她拍了拍手，目光扫过前方。
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懒洋洋地靠着一个少年。他穿得本就鲜亮，发亮奇怪纹样还绣满了整套衣裙，脸上戴着一张鲜红的蓝纹面具，不像个人，倒像个鬼头木偶。
“我不是才教过你，它抬左钳时要往右边躲吗？”方由一脚踹开一只沙蟹的残骸，抹了把脸上的汗，怒骂道。
“它抬的是右钳。”
“……”方由一股气涌上心头，强忍着道：“够了，你让开，去做饭。”
“好。”阿白应声，从行囊里熟练地摸出锅碗瓢盆，又做起了饭。
他们已经奔波了整整一日。从雪城地界出来，沙海似乎没有尽头。期间，方由终究无法对一支被沙蟹围困的商队坐视不理，又耽搁了许久。
阿白默默地架好火堆，将处理好的沙蟹腿架在火上炙烤。
方由过来直接撕下一条烤得焦黄的蟹腿，边吃边问：“阿白，我们还剩多少钱？”
阿白不假思索：“够用三日。”
“三日……”方由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足够我们赶到下一座大城了。”
“到了之后呢？”阿白递过水囊，一针见血地问。
方由被问住了。是啊，到了之后怎么办？盘缠没了，徒弟没追上，这怎么办？她看着阿白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阿白，你想不想……学点东西？”
阿白反问：“我学的东西，对师父和师妹有用吗？”
“……算有吧。”方由含糊道。
“那我想学。”
两日后，风尘仆仆的二人终于到了个气派的城门。
门口的绿柳隐隐绰绰，没遮住城内水波荡漾，也没遮住那车水马龙和城墙上高高的城名——春临。
方由只觉自己一身粗布袍子，在往来人群的绫罗绸缎中显得格格不入，本能地低头，正想继续赶路，却被一阵格外响亮的哭嚎声吸引。
一个穿着体面、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抱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坐在地上抽抽噎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还不停抽噎。
“师父！我真的扫不动了呜呜呜……这地怎么扫都扫不干净……我的手都起泡了……”
方由看那少年哭得凄惨，想了想，蹲下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少年像是终于找到了个依靠的怀抱，一把抱住方由的胳膊就嚎啕大哭：“扫不完师父肯定会责怪我的，我好不容易才拜上的师父啊……啊啊啊……”
方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惊得肩膀一僵，那少年抱得太紧，她又怕太用力会伤了他，只得用另一边手肘撞了撞身旁的阿白，一并递了个眼色。
阿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愣了愣，随即迈步上前，在那哭得正伤心的少年没反应过来之前，自然而然地从他身后的地上捡起了扫帚。
“呼——唰！呼——唰！”
阿白手腕一沉，沉重胡木扫帚在他手中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听话又灵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先少年哭嚎了半个时辰都没扫干净的宽阔街道，已经变得焕然一新。
少年哭声渐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呆。方由则趁这个功夫，转身走进了对面的茶馆里。
“姑娘，新来的？”茶馆里，一个棋摊的主人热情招呼，“可要与某手谈一局？”
方由瞥了一眼棋盘，言简意赅：“我不会。”
“哎呀，不会好啊！不会才好！”那摊主一拍大腿，喜笑颜开，“我最喜欢新手了，来来来，快请坐，我请你喝茶！”
邻桌的茶客们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有人低声议论：“看，那臭棋篓子又在忽悠新人了。”另一人转头道:“猜猜这次这个姑娘几局能学会下赢他？”
半个时辰后，方由面无表情地放下第十次被吃得精光的棋子，而对面那人则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围观的人里有人没忍住开口:“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老孟更烂的臭棋篓子吗？”
“好徒儿，为师去喝了杯茶，你这地……扫了多少了？”老者走出茶馆，心情颇佳地问。
刚才抽噎的少年一脸纠结，道：“师、师父……扫完了。”
“嗯，不错，今天动作很快嘛，这就扫完一半了。很有长进，前途无量啊。”老者满意地点点头。
“不是，师父！”少年又快哭了，“是他，他一个人，一下子把所有的地，都扫完了！” 老者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如阿白身上，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块未经捶打的绝世好铁。
“好！好筋骨！好气力！”老者一拍手掌，激动地抓住阿白的手臂，“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我保你吃香喝辣，功法秘籍任你挑！”
方由一字一顿道:“我是他师父。”
阿白也摇了摇头，道：“不好。”
老者坚持不懈:“为何不好？老夫乃春临城锻物首座？”
“不好。”
老者有些急了：“我有钱！很多钱！你别跟着你那穷师父了”
阿白依旧摇头，他这次多说了几个字：“您不会写菜谱。”
方由在一旁悄悄挺正了肩膀。
老者只觉自己似乎耳朵不好使了。看着周围人也是一脸诧异，他哭笑不得，确定自己没听错，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罢罢罢，天才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强求不得。
“罢了，相逢即是有缘。”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给阿白，“你师徒二人我看着都甚喜，这件‘追风盘’便赠予你们们代步赶路了。”
他看了一眼街对面走出来的方由，意有所指地笑道：“小姑娘，你这徒弟，可是个宝啊。”
方由走上前，接过那青铜圆盘，对老者微微颔首，算是致谢。然后掂了掂手中的追风盘，看向前方。
盘缠是没了，人也没追上，但这路，没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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