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从检索库里找了找,把六个监控的画面同时调出来播放,四只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却遗憾发现作案者背后有个监控拍摄不到的死角。
“到最后这里,他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是面朝着背后的方向的,也就是说唯一见过背后死角里场景的人只有作案者一个。”越川说着又把视频倒回去,截了几张还算清晰的照片。
带着面罩的犯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久没遇上需要过监控的恶性案件的缘故,越川问警察:“你看着这照片什么感觉?”
警察不明白问题的指向性,带着傻气回答:“挺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蒙面有效。”
越川觉得问了等于白问,把照片保存下来:“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呢吧,一起?”
警察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地坐上心仪已久的悍马H2,估计是刚出师没多久,办的案子也不多,憨憨地有说不完的话:“越警官,你叫我小李就成,你的名气都传到我们华桓了呢。”
“别偷摸骂我就行。”越川把车停好,走进店点了几个小菜和酒,“华桓这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你们是没设什么抓妖的专门机构吗?”
“我们是人也抓,妖也抓,不讲究什么办法,只要能抓到就能升职加薪。”小李小酌一口回答。
“怪不得当时那家研究所能这么瞎搞呢。”越川看着饭馆的玻璃门,觉得和俞简在饭馆里初遇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说到那家研究所,越警官,我是真的很好奇三年前在华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着小酒开了话匣,“他们都说是你把程时彦打得收拾包袱就跑,我倒觉得这说法有待考证。”
“从哪里看出来的?”越川起了兴趣。
小李神神秘秘地把头低下点,放轻音量:“我当时跟着我师父出现场来着,遍地都是妖力划出来的裂痕啊,跟地震似的,而且很多都是对称分布,像是两股力量对抗形成的,我觉得更像是两个妖在打吧。”
越川笑出来,夹了几口菜,这让小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越警官,我可没有说你不厉害的意思,这些都是我瞎想的,你别当真。”
“你说的都是对的。”越川放下酒杯,“当时确实还存在另一个妖……不过他为了救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联盟还未公开的修订法律里明确规定对妖的划分界限和对恶性妖物的界定标准,由于颠覆了整个社会持续近百年的认知,所以法案一经公开必定会引发社会舆论,安卫部正在想办法通过温和的宣传方式,让大众逐渐接受并改变认识。
“那你们是不是抓他抓的很辛苦?虽说他救了人吧,但也终归还是妖,若是不能受人控制,做出出格的事后果也会很严重。”
“是啊,抓的很辛苦。”越川和小李碰了一下酒杯,把酒全部喝完。
晚上越川躺在华桓市局安排的高级住宿房间里,这段时间要在华桓小住,床对面的橱柜上摆着他带来的鱼鳞,来去劳累,他很快就进了梦乡。
梦里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情境,俞简一遍遍地从船头跳落进海中,被海底的怪物吞进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只能被栓在船上,亲眼看着挚爱在黑海中流亡。
越川惊醒后心悸地深呼吸,这三年来他总睡不到天亮,半夜的梦魇令他清醒后再无睡意。
看腻了闵汇两三点的寂静夜空,华桓的凌晨楼道敞亮,远处商业街区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轮番闪烁,鼓点和音乐交次临现,像座永远沉沦的不夜城。
越川觉得无聊,打开电脑,桌面存储着罪犯的两张照片,像素点被放大到极限,越川拖动图片,在台灯下观察。
说不清的怪异感弥漫心头,两张照片左右排放,越川对比着看,遮住了一半的脸在路灯下泛着黄晕,光影相交处,罪犯的五官和面部轮廓愈发奇诡。
他从专案组群文件里找出舒小文鉴定陈家姐妹面部特征的人体五官比例图,设为半透明后与罪犯的照片重叠,鼻根骨尾部歪斜出的小部分在整张脸上尤为突出。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越川调整了底图的明暗对比度,监控中罪犯脸上落下的五官阴影加深后,瘦黄的肤色倾盖在畸形的鼻梁骨。
越川截下几张局部图发给小李,没想到今夜失眠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聊天框里很快传来新消息,华桓市局内专用画像师正尝试通过露出来的上半截鼻梁还原犯人的整个鼻子,半个小时后,大数据通过草图检索到了华桓市内唯一一个嫌疑人。
基于原有缉妖经验,三年来联盟更新了每半年进行人脸识别普查的要求,因基因诱变引发的面孔改变和五官错乱都将被记录在册,筛选出一个长歪了鼻子的罪犯不成问题。
清早六点越川坐到了华桓市局的审讯室里,身边坐着充当记录员的小李,审讯椅上的人似乎还没睡醒,一个劲儿地打哈欠。
那张脸上的五官分布极不和谐,高低眉,歪鼻嵴,大小不一的眼睛窝藏在鼻翼两侧,看得人心骇然梗阻。
“认不认罪?”越川朗声问道。
男人两眼因呵欠连天而含满泪水:“我又没说我不认。”
“好好的为什么伤人?”
男人挠了几下背,露出惯犯才有的油头滑脑:“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就是又没钱了,想从那小子身上拿点钱。”
越川面上带笑:“抢劫有必要把人往死里打吗?”
男人的手抠弄着朝天的塌鼻孔:“一时间没控制住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出手没个轻重。”
越川把一袋青璇晶体放在桌上:“那这个呢?从哪里来的,你难道不知道从三年前联盟就对这东西绝对禁止了吗?”
男人是根老油条,没把警察和法律放在眼里,狡辩地理所应当:“这东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根本不顶用,我吃了那么多次什么效果都没有。”
越川慢悠悠地站起来,俯下腰牵住拴在男人手上的链铐,忽地一拉,男人被座椅压翻,倾斜着架在桌子和地面,稍动就能摔个狗啃泥。
“你打算什么时候老实交代?”越川手捏过手铐链条,牵了几下打算放手。
“别别,我说我说。”男人收住了那套应对看守所狱警自以为是的贫嘴,向越川乞怜道,“这东西来头不小,赌场东家新进的货,据说对赌运不济很有效。”
“欠了一屁股债还信这种鬼话?”
“是真的,用过的人都说效果不错,连跪好几盘的当场就转运发财了,我也想试试,就先在东家那儿抵押了些东西。”男人诚恳地说,接过笔把几个常去的赌场地点写下来,“就是这几个,连锁的,每个里面都有这生意。”
小李看了两眼:“这几年扫.赌这么严,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越川半坐在桌上,联盟内的小赌坊躲不过警察大手大脚的清办,有名气的老赌场是块肥肉,必定会被杀鸡儆猴,要想在这场做给人看的行动中存留下来,还是家家连锁,有销售渠道暗线,无非新兴、外来这两种可能。
“能查出来吗?这赌场什么时候开的?是什么人开的?”越川问。
小李摇头:“只有被取缔的赌场才会有信息,这几家都没听说过。”
男人重新端坐回审讯椅上,假笑道:“警官,我再提供信息算戴罪立功吗?”
越川斜瞥了男人一眼:“有屁快放。”
男人邪笑着狂点头:“这赌场里的老板背景复杂,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亲自出马,和我们交易的手下总是戴着面具,赌徒都叫他肖老板。”
“肖老板人不错,手气也可以,最好的记录是一晚上公开连赢七局,还把钱都拿出来请酒吃,那时候赌场经营时间不长,但我们这群赌惯了的又没处去,一听赢面这么大,全被招过去了。”
“有关大东家背景也有人不怕死地打听,但都被赶出去再也没回来过,后面就没人敢问。”
越川从头回忆了一遍和青璇相关的案件线索,姓肖的确然一个没有,他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是姓肖不是姓程或翟?”
赌鬼自信地说:“不会有错的,我亲眼看见他取款签名时写的肖。”
越川走开了几步,到窗边望远,赌鬼的视线跟随到窗棂,不清楚这是怎么个意思,整理东西的小李随口一问:“你背怎么样?”
“好很多……”赌鬼听到小李的关心把头转过来,比起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被上百名警察逮捕时挨下的刀伤和枪弹要严重的多。
“什么人啊下手这么狠。”小李抱起文件,作势要走出去。
男人一听见同情的话情绪登时激动起来:“要不是那天光线太暗,我又有点夜盲,早就找到那狗崽子往死里打,哪里轮得到他给我下黑手。”
越川转回来,面对男人:“你没看清是谁吗?”
能在瞬时间内不费手脚重伤妖的只可能是妖,出手迅速又狠辣,如果不能被联盟警方掌控,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杀人作案。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是想在不经意间套他的话,警醒非常:“警官,您有话就直说,这么搞让我很难明白您的意思。”
越川看了男人好一会儿,知道他又想借着一点值当的筹码来邀功请赏,放弃兜圈:“提供有价值线索适量减刑,减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
男人活灵活现得像个得胜将军:“好嘞,那时候黑乎乎的,我虽然确实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但是我有看到一个发蓝光的东西。”
小李没怎么接触过妖,一听像说书先生口中那么玄乎的东西,坐下来津津有味:“发蓝光?是什么?”
赌鬼两眼扫过越川和小李的表情,卖了个关子:“长条形,会动。”
越川脸色忽然变了,心跳得飞快,他眼中男人张开又闭合的嘴像是安上了变速器,放得很慢,声音像是从遥远无所及的地方传来,空灵飘忽。
“像条鱼。”
越川提起赌鬼的领子,把他死死按在椅背上:“你说什么?”
赌鬼被这没来由的攻击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说错了什么话,半哭半喊:“我、我什么也没说啊……不是你想知道的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真的看见发蓝光的鱼了?”越川强调地问。
一边站着的小李不懂计划外的变故,空搭着手也不上前拉人,吓傻了似的呆若木鸡。
“没,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以为踩中越川雷点的赌鬼调转话头否认,可谁知越川的脸更加难看,像压顶的乌云,又像寒霜打的茄子。
“你说不说实话?”越川把住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把监控给我关了。”
小李慌里慌张地跑出审讯室去关监控。
被掐得翻白眼的赌鬼大喘气,一边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我说,我说……我视力不咋好,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也许那根本不是鱼,只是个发光的东西……”
“不对。”越川甩开男人的脸,“那就是鱼。”
“啊?”赌鬼云里雾里,只能跟着应和,“是是是,是鱼是鱼。”
“他人在哪?”
“啊??”男人不知道越川在说谁,像是和他处在不同的断线频道,但又不能直接说不,只试探着说,“您找找呗……”
审讯结束,越川换了便服,带上几个警员,和小李一起上了去赌场的车,自从审讯室里出来,越川的神情就让人很难读懂,眉似挑非挑,嘴唇时而紧绷时而微弯,不像刚和小李见面时的死板,多出几分生动之趣。
小李也不敢问,差遣警员分散目标后,跟在越川后头进了赌场,过了饭点场子里的人多起来,越川自掏腰包买了一盆筹码扔给小李,让他挑自己喜欢的玩两局。
越川在来之前特地下车往路边小店里买了包普烟,在赌场里四处转着,忍住普通香烟浓重的焦烟味,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
路过一个服务生,他抽出根烟撞在服务生手肘:“肖老板在吗?”
服务生刚处理完吐酒的客人,收下烟到袖子口里:“您有什么吩咐吗?”
小破烂子赌场管人管得还挺严,越川扭头吐出烟圈:“想买药。”
“您跟我来。”服务生马上就懂了,领着越川穿过拥堵的人群往楼梯上走,正在应付赌桌的小李一看把还剩一半的筹码塞给旁人,跟了上去。
这家赌场是男人所写中规模最大的一家,一楼是赌场,二楼是装修完善的会客厅,中式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搭配酒红色绒毯,厅内酒桌上镶金酒杯斟酒半满。
“您稍等。”服务生说完便转身走了。
小李坐在越川左边,手摸了摸金制盘杯,发出赞叹道:“真漂亮啊。”
越川低声喝了句:“别光顾着这些。”
小李把手伸回来,端坐着东张西望:“越警官,我们的兄弟都混在下面,只要在蓝牙耳机里放出信号就会冲上来,家伙什儿都带齐了,你放心。”
考虑到肖老板和赌场东家可能也服用过青璇,华桓市局出警时内配不少体量小但杀伤力巨大的进攻型武器,连带着通讯设备都在华桓远超联盟各地的发达科技下上了一个档次。
越川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小李的肩,会客厅里静下来,时钟滴答答转,越川腰上悬挂的捉妖铃安然于腿侧,从窗缝里漏过的风吹动出细碎的叮响。
闪着幽蓝光的游鱼浮现在越川脑中,舒长的鱼尾摆动自如,从俞简的后颈皮肤里穿梭到全身各处,蔚亮灵动。
按赌鬼所说,当天夜里见到的真是俞简身上的妖识,那么这三年来自己坚持阻止俞简的死亡被公证终于不再是执念作祟,而是意义非凡。
俞简没有死在华桓山对战,也没有丧生于程时彦的阴谋,日复一日无尽投入的思念有了回音,越川止不住地欣喜,坐车来的路上他无数次地想到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都渲染得更清明了些。
三年里的每一天,他都会在梦中与俞简重逢,再经历命中注定般的分离,缠身的厄运和内心的自责都没有轻易放过他,汹涌的爱意和思念令他反复煎熬。
越川又想不通为什么俞简活着却不回来,难道是还在因自己自作主张把他送去国外而生气,或许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有当面问他本人才能清楚。
但赌鬼只提供了不算详尽的描述,他连对方是否是俞简都无法确定,更别说和人当面对峙。如果俞简成心想躲他,谁都没有办法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出来。
越川腿边的捉妖铃忽然晃了几声又诡异地停下,他的思绪唤回,手捏上枪把:“过去几分钟了?”
小李看了眼表:“五分钟。”
“如果真的要做生意不可能把人晾在这儿迟迟不来。”越川举起酒杯碰了下盘,和小李一同起身,“走,去看看。”
两人从会客厅走出的瞬间就身陷迷雾,二楼的构造房体失去边缘,站立的平面化为无边无际的旷野,如刺般的草尖扎进脚跟,与雾气构陷囹圄。
“小李。”越川握紧枪叫道,却没有回答。
迷雾漫开前两人的距离三米不到,此刻却已听不见对方说话,雾气愈浓,近身一米的包围圈内都浮出几缕灰雾,越川用手扒拉几下,手臂反被厚雾缠绕。
唯一可能的罪魁祸首就是所谓的肖老板和赌场东家,有可能在他们踏入赌场的那刻就已暴露,引起了歹人注意。
但分批进入赌桌、常服搭配普烟的形象确已无漏洞可出,究竟是哪一步让人生疑,无从循迹。
越川摸黑前进几步,雾气重得要把他吞噬,没有目标的缉妖枪左右摇摆,拂不开湿潮的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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