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正午的阳光隔绝在外，只有床头那盏卤素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叶蓁枯瘦如柴的手——那只刚刚还能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手，此刻正无力地垂在被单边缘，输液管里的药液缓慢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都出去。”叶蓁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站在门口的李医生和两名安保人员交换了眼神，最终还是在陆铮冰冷的注视下退出房间，厚重的合金门发出沉闷的闭合声。
苏泠的战术平板从膝头滑落，屏幕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精准分离神经突触，能在显微镜下操作0.1毫米的电极，却从未像此刻这样颤抖过。
“泠儿，你还记得七岁那年烫伤手的事吗？”叶蓁突然开口，蒙着纱布的眼睛转向苏泠的方向，“你打翻了实验室的酒精灯，右手腕被二度烧伤，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你父亲抱着你冲进急诊室时，脸色比你伤口的焦痂还要黑。”
苏泠的呼吸骤然停滞。那个记忆片段她从未忘记——父亲疯狂地要求医生检查她的痛觉神经，甚至想当场进行有创检测，被护士强行拦下。当时她以为是父亲过度紧张，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分明是恐惧，是确认“实验成功”的恐惧。
“他不是在保护你。”叶蓁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他是在确认他的‘作品’没有失败！苏清河，那个神经科学界的天才，在你还是个三个月大的胚胎时，就对你的大脑动了手脚！”
陆铮猛地抓住苏泠的肩膀。他能感觉到她的肌肉在剧烈颤抖，尽管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无痛的神经无法传递痛苦，却无法阻止肾上腺素冲击带来的生理震颤。
“神经胚胎编辑技术…”苏泠的声音干涩得像枯叶碎裂，“成功率不足15%，父亲在《自然》上发表过批判论文…”
“那是他的烟雾弹！”叶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在秘密实验室里完善了这项技术！用你的胎毛做基因序列比对，用你母亲的羊水细胞做编辑载体…他剪掉了你大脑中感知极端痛苦的神经通路，就像园丁修剪果树一样！”
“为什么？”苏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陌生得可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普罗米修斯之火’计划。”叶蓁的呼吸渐渐平稳，声音却沉得像墓碑，“高层想要培养能承受极端痛苦的‘**武器’，而你母亲…她是项目的首席神经学家。你父亲发现真相时已经太晚，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成为一个‘不合格品’。”
苏泠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最安全的秘密，是让它永远无法被发现。” 当时她以为指的是血色拼图，现在才明白，父亲说的是她自己——一个被刻意“损坏”的实验品，一个披着普通女孩外衣的“纯净容器”。
“周启明呢？”陆铮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枪，眼神警惕地扫过叶蓁，“他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叶蓁的身体突然僵住。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恐惧的复杂情绪：“他是‘7号实验体’。你父亲原本计划将编辑分散到多个胚胎，降低风险…但高层强行将所有编辑集中到了周启明一个人身上。”
苏泠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周启明颈部的烧伤疤痕，想起他左手的金属护腕，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痛苦是最好的老师，师妹。”
“他崩溃了。”叶蓁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极端的痛苦和神经损伤让他彻底扭曲。但他一直知道你的存在——你父亲在他失控前，偷偷留下了你的基因序列作为‘对照组’。对周启明来说，你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他证明自己‘进化’的唯一标准。”
静室的老式座钟突然敲响，沉闷的钟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像一记记重锤砸在苏泠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启明一次次放过她，为什么称她为“师妹”，为什么执着于让她成为“同类”——他不是要杀她，他是要将她拖入与他相同的痛苦深渊，证明苏父的理论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我父亲…”苏泠的声音哽咽了，这是她失去痛觉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却依旧流不出眼泪，“他有没有后悔过？”
叶蓁没有回答。她伸出手，准确地握住苏泠的手腕，这一次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皮肤上：“他在火灾中把这个塞进了我的口袋。”她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放在苏泠掌心——是一枚微型U盘，上面刻着苏泠的生日。
“里面有他的研究日志和…给你的信。”叶蓁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疲惫，“还有…关闭‘种子’的生物密钥。只有你的基因序列能激活它。”
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李医生举着枪冲进来，身后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叶蓁女士，你的时间到了。”
陆铮瞬间将苏泠护在身后，□□滑入手心。苏泠紧紧攥着那枚U盘，父亲的信、生物密钥、周启明的扭曲执念…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碰撞，最终凝结成一个清晰的念头——她不仅是被保护的容器，更是终结这场噩梦的唯一钥匙。
“我们走。”苏泠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推开陆铮的手，径直走向门口，“告诉陈国栋，我知道他在外面。想要密钥，就让他亲自来谈。”
安保人员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背。陆铮正要动手，却看见苏泠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尽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还有，”她看着叶蓁，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母亲的地址。我要亲自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生下的…是个怪物。”
座钟的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时，苏泠走出了静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也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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