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一只手被拷在副驾驶的安全扶手上，面色忧郁的看着旁边这位刑侦队长。
不止是苏然认为林熙难缠。在林熙的在记忆里，也从来没有哪个警察能让自己这么吃瘪过。
记忆倒带，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被怀疑证据造假，吊销律师执照之后，以前的手下败将都来找他的麻烦。
三年前，也是这个警察，一次又一次将他传讯到警局问话。
审讯室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林熙眯起眼睛试图躲避这刺目的光线，手腕上的金属铐环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这是一年来第七次被传唤，隔壁房间的单向玻璃后永远晃动着模糊的人影。
“2019年鼎力集团商业机密泄露案。”苏然把卷宗打开，将证据一件件拍在桌上。
“作为被告方代理律师，你提交的监控视频存在不止一处剪辑痕迹。”
林熙向后靠在冰冷的铁椅靠背上，白炽灯光在打在他脸上，衬得人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当年庭审质证环节，这些瑕疵已经经过充分讨论。”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尖锐的情绪。
“如果苏警官看过完整的庭审记录……”
“看过你如何用三段式的排比句把伪证变成正义宣言?”苏然撑住桌面的手指关节发白，额前黑色的碎发在空中大幅度的摇晃，显示出主人情绪的激烈。
“那些因为你，败诉而破产的中小企业主，林律师听过他们孩子辍学时的哭声吗？”
“当然。”手铐下的双拳攥紧，林熙依然面带讽刺的笑意。
“如果那些人同意庭前和解的话 ，我会为他们争取到最大程度的补偿。至于最后的结果，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说到这，林熙收起笑来，面色无惧的对上苏然饱含怒意的双眼，即使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深深刺痛了他。
“苏警官，作为一个警察，你有自己的选择。而作为一个律师，我只为我的当事人负责。”
刹车的惯性力把林熙从回忆中唤醒，他面色深沉的看着苏然大步流星的背影。简单的衬衫白T和牛仔裤被人穿出了一种干练潇洒的感觉，回头催促时那劲劲的眼神，如果不是警察，自己也许会泡他。林熙想。他跟着苏然进了警局，被带到一个秀气的青年人面前。
那人微微侧头瞟了一眼他，开口对苏然说道:
“师父，杨法医的验尸结果出来了，你要不要先去看一下。”
女的？林熙又定睛看了一眼青年人，发现对方真的是位打扮利落的年轻姑娘。
“唐欣，你把他带过去和王伟一起审，审出什么了一会告诉我。”
糖心？糖心蛋吗？林熙在心里嘀咕。
唐欣带着人走了，苏然来到法医室向老杨询问验尸情况。
无名女尸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依稀能看出生前应该是位对自己容貌相当自信的女人。
老杨坐在一旁休息，苏然带上乳胶手套一边听他讲一边查看尸体。
“死亡时间推断是18-19个小时前，现在是晚上23点，那她应该是在凌晨4-5点之间遇害的，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勒痕 。”
苏然俯身抬起女尸的头，仔细查看那道勒痕。
“勒痕边缘齐整，宽5cm左右，有特殊压痕纹理，皮肤擦伤较轻，但深部组织损伤严重，肌肉，甲状腺，血管内膜，都有严重损伤。”
“什么意思？”苏然皱眉仔细观察着，确实如杨政所说。
老杨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轻轻叹了口气。
“意思就是，凶器质地很柔软，而且上面有特殊花纹，所以勒死的时候持续时间比较长，才会有这么明显的深度损伤。”
“那这个呢？”苏然把女尸的手腕翻过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正要跟你说呢。这跟十年前的‘空集连环杀人案’的手法不一样。”
“你看啊。”老杨走过来轻轻用镊子拨动手腕伤口上的皮肤组织。
“你应该知道，十年前尸体手腕上的‘?’符号都是三刀刻成的，而且刀口很利，应该是特殊器具造成的。但是这具，伤口很明显有反复切割的痕迹，是在死后刻上去的，所以出血量很小，而且刀很钝，导致凶手至少花了二十分钟来雕琢这个符号。”
“很明显的模仿作案啊。”杨政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苏然的反应。
苏然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张常年的冷脸让人很难从面色上判断他的心情。
“那苏队，还查吗？”
苏然仿佛陷入了记忆的怪圈，十年前案件的信息不断在他眼前闪回，最后定格在父亲苏建国死亡现场的照片上。
他回过神，看了眼老杨尴尬的脸色。
“查，为什么不查？这个凶手胆子很大，敢把事情嫁祸到‘空集案’上，他本人肯定和这个案件有关系。”
苏然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老杨就是莫名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怒意。他赶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对了，死者的指缝中有极少量金粉和丝线纤维残留，应该是和凶器有关。”
“金粉？用金子做的东西当凶器，这么奢侈？”苏然脑子中立马构建出一个残忍又癫狂的上位者的凶手形象。
什么样的人会用金子杀人？
苏然站起身，向老杨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女人……”苏然斟酌着开口。“很漂亮。”
老杨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性侵痕迹。”
林熙在审讯室见到王伟时，这个赌徒正在神经质地啃指甲。
“那会下雨，我躲在垃圾堆后面的集装箱里抽烟，看见一辆黑车开过来，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拖着麻袋。”王伟眼球充血，“他袖口反光，像戴着很贵的表……对了！他右腿有点瘸。”
林熙的屁股还没坐热，王伟就对着他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出来，看着林熙的表情像看见救星了一样。
“停停，别对我说，跟警察说啊。”林熙心里烦闷，他压根不想看见王伟。当初要不是他信了王伟送上来的资料，自己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林哥，我对不起你……当初的事，我真的有苦衷。”王伟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似乎带着祈求。
“林哥，我看见了凶手，肯定会被报复的，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求求你了！”他情绪激动，猛的跳起来要往林熙身上扑，唐欣反应迅速的一脚踹过去将人连椅子一起踹倒在地上。林熙却皱起眉头，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有警察保护你，你害怕什么！是不是和之前的事有关？”
还没有等到王伟的回答，苏然突然推门进来，对着摄像头比划了一下割喉的手势。然后转身一把薅住王伟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来重新按在椅子上，抬手将一张照片甩在桌面，按着他的头让他看。
“认识死者吗？”
王伟被苏然按的抬不起头，惨叫声抑在喉咙里，身子控制不住一个劲的发抖，半天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苏然的耐心耗尽之前，小幅度摇了摇头。
林熙也被苏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仿佛被按在那的就是他自己，心里暗道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投诉苏然暴力执法。
他的视线顺着照片看过去，一张被放大的青紫色女尸的脸在上面。
这……这人我认识啊。林熙在心里小声道。迎上苏然暗带威胁的目光时却飞快的摇了摇头。
唐欣出去又进来，踮脚在苏然耳边悄悄说:“师父，王伟没有作案时间，他早上7点前都在麻将馆打麻将，有监控。7点多才回去，他确实不是凶手。”
苏然咬了咬牙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挂的警官证。“你继续审他俩，务必把该问的都问清楚。”话毕眼神狠厉的扫了一眼林熙。
“是，师父。”唐欣干脆的答到，林熙摸摸鼻子，有些心虚的移开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电脑的鼠标键在屏幕上来回被拉动，苏然倍速看完了4-5点间麻将馆的监控录像，而王伟所说的黑车也被监控拍到，不过车牌被刻意挡住了，开车的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这辆车离开林地村前的公路后又转进另一条山野小路，而后便没有踪迹了，要排查还需要大量的时间。
苏然仰靠在椅子上搓了搓脸，这会已经零点了，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然而女尸的身份还是无法确定，康城近一月的失踪人口报案里都没有这个女人。
他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对着女尸的照片思索着。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凶手和她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凶手要用金子杀人？又为什么要选择垃圾场抛尸？
这些问题的解答，还得等王伟的证词出来。
苏然疲惫的闭上眼。
为什么王伟一定要见林熙？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秘密？
秘密……
俊秀的脸上，那双紧闭时显得恬静的眸子兀的睁开，重新焕发出耀人的光彩。苏然突然想起了连接林熙与王伟的关键点:“赵氏商业集团重大地产欺诈案”
档案室散发着一股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 。苏然越过一排排沉重的档案柜，修长手指从一个个文件袋上拂过，轻柔的动作仿佛是害怕打扰到其中沉睡的灵魂。根据案件编号，他精准的从柜子深处抽出一本档案。
他低头，手指快速翻阅着纸张，目光锐利而专注。这起案件的后续调查是他接手的，案子的细节早已铭记于心。
赵氏商业集团的董事长赵宏，被指控在一个大型房地产开发项目中存在严重的欺诈行为，检方指控赵宏虚构拆迁补偿协议，套取政府补贴并伪造居民签名，涉案金额高达数十亿。检方掌握了一系列确凿的证据，包括公司内部账目、与合作方的邮件往来以及关键证人的证词，这些证据都直指赵宏是幕后主使。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没有辩论空间的“死案”，只有赵宏的律师林熙坚持，自己的当事人是被诬陷的。
苏然从不怀疑法院的判例结果，比起善作伪证的无良律师，他更相信法律程序带来的正义。只是他认为，这起案件里一定有一条被忽略的暗线存在。不然林熙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一个满是疏漏的伪证？这不符合这个狐狸狡诈的性格。苏然想。
他一目十行的扫视着这些文字，很快就在里面找到他想要的。
证人姓名:
吴峰，男，35岁，华盛商业集团市场部经理。
案件关联:该证人在华盛集团负责与赵宏公司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对接工作，了解项目的部分细节，为案件中涉及的合作过程及相关事宜提供证言。
询问笔录:……
……
鉴定人姓名:
郑涛，具有司法会计鉴定资质，就职于华盛集团财务审计中心。
鉴定事项:对涉及赵宏公司房地产项目的财务账目进行鉴定，以确定账目的真实性、准确性以及是否存在异常收支情况。
……
苏然的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纸张，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华盛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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