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江熹禾便安排桃枝带着人去麦田里抢收麦子。
这批麦子是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培育出来的,抗旱,抗寒,是漠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为数不多可以种植出来的作物。
眼下虽是早秋,但漠北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她们必须要赶在天气降温之前把地里的麦子都收回来。
江熹禾独自拎着食盒来到关押战俘的牢营。
负责看守的侍卫得了漠北王的命令,此刻也只把她当做空气。
牢营内的百姓蜷缩在角落,互相依偎取暖,脸上皆是疲惫和绝望。
江熹禾蹲在栅栏边打开食盒,拿出碗碟递了进去。
“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晚点我再想办法……”
她话还未说完,门口缩着的妇人忽然挥手掀翻了她带来的碗碟。
“快滚吧!你这个东靖的叛徒!少来这里惺惺作态了!”
汤汁飞溅在江熹禾的裙摆上,晕出一团油腻的污迹。
她太清楚这恨意从何而来。
在东靖百姓眼中,她是当年风风光光嫁去漠北和亲的公主,是两国和平的希望。
所有人都以为,献上了最受宠的公主,边境的战火总能平息几分。
可谁也没料到,森布尔的野心从未因这场和亲收敛半分。
铁骑一次次踏过东靖的土地,屠戮从未停下。
当战火一次次吞噬家园,当亲人在马蹄下哀嚎,百姓们在绝望的惶恐中,渐渐把怨气都撒在了江熹禾身上。
为什么我们已经献出了公主,却还要承受这些?
一定是她没用!
一定是她背叛了东靖!
她与漠北王同流合污,忘了自己的根,才让我们的日子这么苦!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江熹禾扶起歪倒的碗碟,默默把食盒放在了栅栏边。
牢里无数双望向她的眼睛里,有仇恨,有冷漠,也有怀疑。
不过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里。
江熹禾蹲在水渠边,用皂角搓洗着裙摆上的油污。
这条水渠是当初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带着农户们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也正是靠着这渠水,她培育的麦子才能在风沙里扎根。
看着那稀疏的嫩芽逐渐抽出饱满麦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似乎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殊不知她的这些行为,在东靖百姓眼中,却成了背叛的铁证。
冰凉的渠水漫过她的手背,皂角在掌心渐渐融化。
寒意顺着浸湿的裙摆渗进身体里,江熹禾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早就说了让你不要理会那群战俘,人家早就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你还偏偏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森布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田边,漫不经心地倚在树下,抱着手臂懒懒地看着她。
江熹禾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地搓洗着裙摆。
“他们如何看我,并不重要。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罢了。”
森布尔轻哼一声,不屑道:“你只需要记着,你是我的人,那些东靖人的死活,跟你半分关系都没有。”
见她没有回应,森布尔沉着脸走近几步。
“你……”
他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见了江熹禾浸在水里的那双手。
那双手本就纤细,此刻被渠水冻得青白。手指上的冻疮已经被水泡的开裂,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他一把扯起地上蹲着的人,不耐烦道:“都这样了还在这儿洗衣服?你这双手不想要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直接半拉半拽地牵着人回到了帐子里。
森布尔叮铃哐啷地从药箱里翻找出药膏,脸上怒气冲冲,但给她上药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江熹禾看着他压低的眉眼,温柔笑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没事?”
森布尔的怒气瞬间被引燃了,抬手猛地把药膏丢回药箱。
“没事没事,你整天就会说没事!被欺负了也没事,生病了也没事,连孩子没了也没事!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样才算有事?!”
帐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江熹禾没有辩解,还是平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让森布尔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无理取闹,只会乱发脾气的小孩。
他抓起药箱里的纱布丢在她身上,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帐子。
江熹禾看着晃动的帐帘,幽幽叹了口气。
天色渐沉,帐外的风声弱了些。
江熹禾坐在矮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医书。
几个侍女捧着叠得整齐的衣物轻步走进来,恭敬道:
“王妃,这是大王特意让人从漠北最好的织坊送来的新衣服,请您过目。”
那层层叠叠的衣裙上绣着缠枝莲的暗纹,光泽细腻,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放下吧。”
江熹禾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很快落回医书上,没再多看那堆衣物一眼。
森布尔骑着马在草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眼看日头就要西斜,他才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侍从连忙上前,递过一个水囊,他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心里那点烦躁终于被压下,他随手抹了把水渍,问:“衣服都送去了吗?”
侍从回话:“已经让人送去王妃帐子里了。”
森布尔“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
这都过去两三个时辰了,也该消气了吧?
“回吧!”
他把马缰丢给侍从,迈开长腿往偏帐方向走。
桃枝刚把晚餐送进帐子里,森布尔就一把掀开了帐帘,把里面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森布尔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吃饭呢?”
江熹禾对他弯了弯唇角:“还没动筷,王要不要一起吃点?”
她本是随便客气一句,因为森布尔平时基本都在军营吃饭,很少来她这偏帐一起用膳。
但他今日却像是早等着这句话,大手一挥:“好啊,去给我也上一份!”
桃枝缩着脖子打量他一眼,抱着食盘连忙跑出去了。
森布尔大咧咧地在江熹禾身边坐下,视线却扫到了矮榻边。
那叠新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放着,显然是没动过的样子。
他眉头一沉:“怎么?这些新衣服你都不喜欢?”
江熹禾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温声道:“喜欢,但是……”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森布尔:“王,我平日里穿素衣就够了,并不需要这么多华贵的衣服。如果您心里是想对我好,想补偿我些什么的话,能不能请您放了牢里的战俘?”
听她又提起此事,森布尔怒极拍桌,“谁要补偿你了?江熹禾,你少自作多情!牢里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桃枝端着满满登登的托盘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森布尔就一把掀开帐帘,满身怒气地离开了。
王,还回来吃饭吗……?
她在帐外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进了屋。
“王妃,您又跟王吵架了?”
江熹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端回去吧,他不回来吃了。”
夜里。
江熹禾刚酝酿出一丝睡意,突然感觉帐帘被人掀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王?”
她坐起身,轻轻唤了一声。
森布尔没开口,在黑暗中屏息等待,像一头猎食的豹子一样,猛地把她扑倒在床上。
“唔……”
后脑猝不及防磕在床沿,江熹禾吃痛地轻嘶了一声。
“没事吧?”
森布尔停下动作,撑在她身体上方问。
江熹禾缓过这阵锐痛,轻颤着摇头:“没事。”
森布尔压住她的手脚,缓缓俯身,灼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边。
江熹禾咬牙忍耐着,就算痛极了,也不会轻易泄出声音。
(……)
森布尔搂着怀里的人,睡得香甜。
像一头餍足的狮子,连眉宇间都透着难得的柔和。
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就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
怀里的江熹禾还沉沉睡着,被他抱得出了一身薄汗。
森布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俯身在她轻蹙的眉心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起床穿上衣服,去了军营。
桃枝掐着时间来到王妃的帐子里,发现床上的人还昏睡着。
“王妃,”她轻声唤着,“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江熹禾艰难撩开眼皮,哑声问:“咳……什么时辰了?”
“王妃,已经巳时了。”
桃枝扶着她坐起身,突然瞥见她身上的青紫指痕,忍不住嘀咕道:“漠北王也真是的,您身子这样不好,昨夜还折腾到那么晚,就不知道怜香惜玉些!”
“桃枝,别说了。”
江熹禾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
“田里的粮食收得怎么样了?”
桃枝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回话:“正让人收着呢,早上有几个刺头想找事,不过被漠北王压下去了。”
“战俘那边呢?”
“还在牢里关着,暂时没什么动静。”
“记得派人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还有应急的伤药。”
“知道了。”
桃枝取来厚厚的鞋袜准备给她穿上,这才发现那对纤细的脚踝上,更是被掐出了整整一圈泛青的痕迹。
这漠北王!下手忒没个轻重!
抱怨的话在嘴边绕了个圈,可想起王妃的叮嘱,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江熹禾精神有些怏怏,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问:“王又去军营了?”
“一早就去了。”
桃枝小心翼翼地给她套上鞋袜,生怕碰疼了她。
“他自个倒是神清气爽了,一点不顾及您的身体。”
江熹禾失笑:“你这小丫头,瞎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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